她揮揮手,讓林衍帶著我下去了,手肘撐著案幾,食指和拇指撐著額頭,看樣子,可能是累了。我跟著黑衣人林衍走下去,從我住的小村莊一路走到這裏林衍一直是現在這幅表情,不悲不喜不笑不怒,眼睛裏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絲漣漪。我抬頭看著他,輕聲問他:“你們會殺了我嗎?”
他看著我,眼裏不悲不喜,淡淡的說:“不會的,你是大王最後的血脈,你是公主,你要記得你生而高貴,以後不許再用這麼低三下四的語氣來問別人。你血管了流淌的血脈不允許你向他人低頭。”
這是他頭一次對我說這麼長一段話,他帶著我去了一個房間,屋子明亮寬敞,床上鋪著柔軟的床墊,有好看的紗幔,我看著這個屋子,呆住了,林衍說,以後這就是我的屋子了,他說委屈我了。
這樣的屋子,他說委屈我了。那一刻我有些想不明白祖母為什麼不肯和那些人走,為什麼要瘋瘋癲癲的等在那裏,若是當初跟著那些人走了,或許父親不會生下來身體就弱,不會而早逝,也不會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後來幾天,我見了很多人,教我讀書的先生,教我禮儀的姑姑,教我女紅的姑姑,可是第一天來這裏的那位夫人我卻從來沒有再見過,她說她是我的祖母,我唯一的家人,可是那天我明明覺著她看我的時候眼裏都是恨。
教我的先生很是嚴格,寫字寫得不好了,會被打手板,行禮行錯了步子邁大了會被罰不許吃飯,針常常紮破手指。可是,每每挨罰時,我卻不敢哭不敢鬧,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凶的表情,在他們眼裏我不是一個六歲的小姑娘,我要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才可以有飯吃,才可以上床睡覺。那位夫人,隻是偶爾見見我,詢問一下我學習的進度,之後不再與我多說一句話。
周圍的人都不會和我多說一句話,我也越來越沉默,直到有一天,我在花園裏碰見一個小男孩,他渾身是傷躲在一個牆角,像一個被人拋棄了的孤獨的小獸獨自在那裏舔著傷口,他和我那麼像,他和我是一樣的,一樣的孤單。
我想是被什麼東西迷惑了,朝著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蹲在他的身邊拿出手帕幫他擦幹淨臉上的髒。我來了之後一直沒有笑過,可是我看著他,想對他微笑,然後我便對著他笑了。他原本冷漠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他對著我也笑了。我的手背還是紅腫的,他的手上還有打架留下的傷痕。這樣兩隻受了傷的小手握在了一起,他笑著對我說:“我叫榒,一種古樹。”
我對他說:“我叫弦歌,弦歌知雅意,高山遇流水。”
我和榒第一次相遇,我六歲,他八歲。我是個被人遺棄在小院子裏的孤兒,他是被兄弟欺負的庶子,後來他告訴我,我住的地方和他的母親都是魏王宮裏的禁忌。我住的院子不準有人靠近,他母親的名諱不準被人提起。小小的榒時常被兄弟說成是野種,每每有人這麼說他,他就會和他們打一架,隔三差五身上便都是傷,我還是常常因為背不出一句詩寫不出一個字做不好一個禮節而挨打受罰,我們兩個人相遇時總要有一個人身上是帶著傷的。不是我幫他擦臉上和手上沾著的泥土,就是他幫我給手上敷藥。
後來,我手上的傷越來越少了,榒身上的泥土也越來越少了,我們還是常常在一起,哪怕不說話就這麼坐在牆角處看天上的雲,也可以坐大半日。那時我八歲,榒十歲。
那一日,榒急匆匆來找我,一句話都沒說便拉著我往另一個宮殿跑去,宮殿裏沒有人,他帶著我躲在一個小小的屏風後麵,我還來不及問,便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男子穿著朱紅色深衣,腰間束著玄色錦帶,眉眼和榒有幾分相似,女子便是與我不常見麵的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