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之前對林衍說:“林衍,你為什麼不笑呢?你比我生活得幸福多了,你應該笑的。”我頂了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進宮做奴役,她們家花了三十刀買下了我,我看著那個婦人不敢看我的眼睛,顫抖雙手讓我和那些官差走人,躲在布簾後麵的小女孩探出頭看著我,眼睛一眨一眨,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她有家人疼愛,我如今沒有。
站在秦王宮裏時,我對自己說,歡迎你回家了。那一年我八歲,是秦王宮裏最低等的雜役。我每日要洗很多很多的被褥,手要終日泡在涼水裏。管事的姑姑經常會打我,因為我比別的孩子洗得慢許多,常常都洗不幹淨。每一次挨打挨餓,我就會想起魏夫人說的那一話,他們過得有多好,你就會有多恨!
我入宮的方法有千百種,可是魏夫人安排我做了最低等的雜役,我知道她是讓我在這巨大的差異下,恨意越來越深。那一日我同往常一般跪在空曠的廣場上受罰,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一大堆宮女姑姑的守護下往這邊捉蝴蝶,她的笑容燦爛極了,她的眼神天真無邪,她的手如青蔥,沒有一點傷痕,她看見了跪在地上的我。她跑到我麵前歪著頭看著我,眼神那般清澈,摸摸我手上的傷,用清脆的聲音問我:“姐姐,你是不是很疼啊?”隨後把我護在身後對打我的姑姑訓斥道,“以後她是我的人了,你不能打我的人了。”
她身後的姑姑抱起她,然後說:“長公主,這裏的奴婢都是最下等的,您可不能碰,您若是碰到了髒東西生了病,秦王是要責打奴婢的。”
她在那個姑姑的懷裏扭動著身子說:“我要那個姐姐,我要那個姐姐……”那個姑姑柔聲安慰著她,越走越遠,似乎說著什麼她感興趣的話題,把她的注意力都轉移開了。
我低著頭把凍得滿是裂口和傷痕的手藏在背後,我低著頭不讓任何人看到我眼裏的恨意,魏夫人說的對,隻有看到了他們過得有多好,我才會有多恨。我的祖父是秦武王,我的父親是秦武王唯一的兒子,這個宮殿本該是他的,整個秦國本該是他的,可是他卻因為沒有錢治病孤單的死在了王都郊外的一個小木屋裏,死後連墓碑都沒有。那一聲長公主本該是屬於我的,可是現在我是最低等的奴役。
幾日後,紫萱夫人傳喚我。我是第一次進貴人的宮殿裏,一切擺設驕奢異常,甚至比魏王宮的主殿還要奢華。紫萱夫人讓我抬起頭看著她,我抬頭看著這位年紀比魏夫人要小許多的夫人,她也是極美的女子,魏夫人是一座冰山,她卻是一團火焰。那張臉極其豔麗,笑容溫和,目光陰冷,我在她的眼裏看見了恨意,那是和魏夫人眼睛裏一樣的恨意。紫萱夫人盯著我看了一會,然後說:“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了不甘心,看到了野心。有野心很好,有野心就意味著想往上爬,可是這宮裏有野心的人多了,她們獨獨缺少一個機會,我給你這個機會,你呢?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我磕頭俯首,恭敬的回答:“今後一切任由夫人處置。”
紫萱夫人點點頭,神色滿意的說:“你不用回原來的地方了,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你得到的回報卻是巨大的。”
幾天後,我同另外三個女孩一起進了長樂殿,我們成了長公主贏笙的貼身大宮女,她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認出了我,滿臉歡喜的說:“姐姐,你在這裏,我求著母親把你要過來的,母親果然疼我,什麼都答應我。”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她那樣天真,被人保護得那般好,以至於分不出誰是好意,誰是歹意。她說以後我叫雅琴。雅琴,弦歌,父親說,聞弦歌而知雅意,弦歌,你一直都是個懂事的孩子。現在,我連父親給的名字也丟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