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弋夫人不能明白這一點,當漢武帝下令處死她時,她跪地哀號,而遭到漢武帝嗬斥:“快走快走,你反正是活不了的。”據記載,她死後數天裏“暴風揚塵”,就像是她的冤魂在哀號。
鉤弋夫人的慘劇並非例外,實際上,“榮其子殺其母”是漢武帝的通例,他的妃子們一旦生了孩子都會被他以各種名義處死。他這樣做,源自於他自己的經曆,他幼時和剛登基時曾受母親和祖母很大的牽製,所以“主少母壯”並非是他在替自己的父輩或祖父輩有呂後這樣的“超級專製的媽媽”而感歎,他是在為自己感歎。
由此,可以理解,他殺死鉤弋夫人,看起來像是為年幼的兒子弗陵執政掃除障礙,但其實是他想殺死母親和祖母的潛意識心理的投射。他諡號“孝武”,孝自然是針對母親和祖母,但可以說,他對母親和祖母表現得有多孝順,他潛意識隱藏著的對母親和祖母的攻擊性就有多強,而這最終表現成他對妃子們的殘酷邏輯——“榮其子殺其母”。
漢武帝的這種做法並不孤獨,在中國曆史上,“榮其子殺其母”的做法相當常見,譬如在隋朝前的西魏和北周,有號稱“八柱國”的八大家族,皇妃都出自於這八個家族。他們為了防止一家獨大而有了一個約定,哪個妃子生的兒子被立為太子,那個妃子就要被處死。
在這種極端的故事中,女性的命運猶如浮萍一樣脆弱。作為愛欲與性欲的對象,會有“色衰而愛弛,愛弛而恩絕”的後果,而作為傳宗接代的工具,甚至可能會更慘烈。
李夫人對於漢武帝的意義,可以在現代男人對女人的態度上找到很明顯的對應,男人對女人美貌的在乎,估計在每一個社會都是主流態度。
鉤弋夫人對漢武帝的意義,在現代社會似乎不是很明顯了,但在最傳統的地區,女人還普遍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不過好在主流的做法還是“因其子榮其母”。
不過,在這種地區,假若一個女人不能生兒子,或者很艱難才生了兒子,那麼對她自己和對女兒們而言都可能會是一場噩夢。我聽到過太多這樣的故事,一個女人生一個是女兒,又生一個還是女兒,於是就一直生,直到生了七八個女兒後才生了一個兒子,那時她才可以不再做生育機器。
作為一個女人,假若你是出生於這樣的家庭,那麼,你很難不陷入到“他者”的地獄中。
女人要活出自己的獨立性
在我們國家,重男輕女至少有數千年的傳統了。所謂重男輕女,也就意味著女人的價值不在於她們自身,而在於她們對男人來說是什麼。如果她們在男人的眼裏是重要的,那麼她們就是有價值的;如果她們在男人的眼裏是不重要的,那麼她們就是沒有價值的。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他對我好一點,我就覺得自己在天堂;他對我壞一點,我就覺得自己在地獄”,女人發出這樣的感觸,是非常有道理的。對於鉤弋夫人來說,這直接意味著生與死。
生與死是極端的表現,大多數女性的命運不會在這種極端處遊走,但她們難以免除一種痛苦——被拋棄的痛苦。
被殺死是極致的痛苦,被送人則是相對輕一些但也是極大的痛苦,而女性普遍所接受的痛苦到不了這種地步,她們所遭受的痛苦,主要是被忽視、被冷落乃至被虐待。
她們之所以被忽視、冷落乃至虐待,原因僅僅是,她們是女性。
並且,更要命的是,最初這樣對待她們的,恰恰是她們的媽媽,而且還是在生命的最早期。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首先,成年女性的生命價值被否定了,她們必須依附於男人而生存。作為女性而被蔑視、被否定甚至被欺辱,這令她們討厭自己的女性身份。
接著,她們有了女兒,如果不是有很好的覺知,她們會將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討厭和抵觸淋漓盡致地投射到女兒身上。
在生命的最早期,這種討厭和抵觸可能會表現為,她們不願意觸碰女兒,不願意給女兒喂奶,忽視、冷落女兒,乃至虐待她們。媒體經常有報道說,幼小的女孩被虐待,而做出如此殘酷事情的,恰恰是女孩的奶奶。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奶奶的智慧沒有增長,反而對自己女性身份的恨意逐漸增加,這份恨意最終會傳遞到幼小的女孩身上。
生命早期的這些創傷,是非常難以平複的。托爾斯泰與林肯所遭遇的創傷是被吞沒的傷痛,這種創傷很深,但它比不上被拋棄的傷痛。托爾斯泰與林肯是有自我的,他們的痛苦是發現在與妻子的朝夕相處中正在失去自我,他們的自我被妻子吞沒了。而他們的妻子是沒有自我的,她們所遭遇的被拋棄的痛苦令她們很早就失去了自我。
並且,每當她們試著去尋找自我時,她們總是會碰到被拋棄的創傷,這種創傷看起來是不可修補的。這時,她們就會去抓住伴侶,而這看起來是有希望的。
這也是一種惡性循環,而且是一種癮。因為看起來,當自己痛苦時,男人對自己好一點真的會有天堂的感覺,所以她們會不斷去追逐這種逃避痛苦的方式。
這種做法無異於吸毒,但是,男人早晚有一天會拒絕做毒品。
所以,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要成為一個“主體”,女人就必須學習打破這個惡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