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座位的孤獨仿佛是注定的,我們有過無數次跟隔壁位置的人打招呼的機會,但是從來沒有付諸實施。於是積蓄寂寞,向人群求索,但是一個文藝的、缺乏勇氣的心總是更容易冰冷。紛亂的數字牆,太重的辦公室壓力,複雜的人際關係。
隻想找個憂愁的位置坐一坐。
他們的空虛比悲慘更強烈
“其實,我有這個實力……”在高中的一次課間活動時,一個調皮的姑娘想從我修長的腿上躍過失敗後,倒在我懷裏羞怯地說;又有這樣的美好,上大學的時候我覺得胸口有一塊優質而不能說出的煤,夜晚聽著窗外蟲子撲扇翅膀,在蚊帳裏合上眼睛就能創作一部完整的電影,建置完整,高潮迭起,並且有漂亮的台詞——像卡魯亞克悵惘無聲地在紙張上呼喊:“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再暢遊一次西海岸,然後趕回來,到學校裏去上秋季學期。那有多美好啊!”
生而追尋意義。多數人都在思考我是誰,我在哪裏,我為了什麼而活?想來想去,揪著頭發喝酒去了。這事如果反溯,似乎下麵的道理也成立。我們回望過去的時候,像葉芝代表作《當你老了》那樣,顫顫巍巍地從爐火邊取下一本厚厚的、紙頁參差的書來,裏麵夾著回憶裏最火紅的楓葉,它們往往是最痛苦、最為被觸動的碎片。如果你讀到這裏,可以閉上眼,停留三十秒,回憶一下你的童年……我敢保證,那會是一到兩幅畫麵或三四個拚接鏡頭,像溫情電影裏的五六秒。
火車上碰到過一個園林綠化建設的監理人員,我之所以知道他的職業,是因為他吃一盒盒飯要就上三兩牛欄山。這個六十幾歲的文藝男,揪住我開始聊人生的寬度:無論悲欣苦痛,都是經曆,人生就是個過程。我頻頻點頭示意我對此深以為然,但他並沒有聽我說的意思,隻是用一頓大酒的時間完整闡述了整一套自己的人生哲學,論據雖然單薄,但應是演練多遍的,這番酒話也不知道跟多少人噴過。
昨天看一幅青年藝術家的作品,上麵是幾個掐著煙卷、舉著紅酒、頭發油亮、渾身冒汗的小孩子正在交際,渾身的市儈像。細看動作,這群小傻逼不就是我們嘛!社會就是一場過家家,孩子們小的時候在玩,老了,還在玩。這是理性解構現實的一個作品而已,推而廣之,人類都是理性強權的患者。即是說,當用理性跟人交流時,對方更容易接受並與你達成一致,這在商業談判和工作中,顯而易見。所有感性的領導者都會變身為員工背後嘲笑的對象,感性象征不成熟,理性象征強悍。傾訴象征不成熟,緘口象征強悍。
我們習慣於從詩歌、默劇、畫作等一切有文藝機芯的物事中抽離致幻劑,以擊潰經濟社會和人製結構工作帶來的挫敗感。如果這個世界上的人真能按照高考粗暴的文理分科來區分的話,至少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心靈修建者正在飽受著空虛的煎熬。於是純粹的感性抽離者,如果她們還能折騰,就變成了影響社會的藝術家。
但是我敢保證,他們也會在夜深人靜時像我一樣反思:“我知道什麼呢——”換句話,他們的空虛比悲慘更強烈。
閹割吧,經驗
在馬來西亞的沙巴島,一位來自中國旅遊雜誌的主編一路上對酒店、建築、飲食都發表了經驗論。他來過20次菲律賓,列舉菲律賓已經足可以解釋沙巴島上的一切,所以行程於他不免缺鹽少醋,沒了滋味。這裏的香格裏拉酒店也確實像他所說,跟菲律賓的大同小異。
有些人度假選的就是住得習慣的酒店,往往酒店建在哪裏卻沒有那麼重要。選一個熱帶的海洋氣候,在冷氣開放的房間裏開一打啤酒,懶洋洋地對著大海聽聽鳥叫,似乎也不必在乎這裏到底屬於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政府管轄,隻能知道自己大概在哪一條經度線上。
熱帶的樹木和花朵永遠熱情,對生活在北方內陸的人來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挺拔繁茂的熱帶植物群應該都會興奮。可是,對有20次菲律賓旅遊經曆的人來說,便是一條經驗之旅。人們窮盡一生都似乎都在為了獲得經驗,可是,經驗蠶食著我們對世界的驚喜之心。這就比較容易解釋,為什麼小時候的時光悠長,一個沒有午睡的中午坐在太陽底下玩螞蟻,都好像洞穿了很多玄妙之事。而後的三十年,螞蟻很少再進入你的視線。對螞蟻的經驗,消滅了螞蟻在現實生活中作為新信息的存在。
在越來越多類似螞蟻這樣的事情堆積起來後,生活能給人們的刺激就越來越弱。有人甚至可以在過山車上淡定地打電話。經驗消滅的喜悅、恐懼、神秘這樣的感覺越多,我們越會誤以為生活就是在複遝中度過,接著,會感覺到時光飛逝,無法挽留,年齡越大,似乎天命如此,寵辱不驚。中國有句屁話,叫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可是遲暮之淚落在心底,瀕死之人一生的故事在腦子裏翻湧而過,卻不得不麵如平湖,因為一切早已枉然。所以,麵如平湖者,除了將相之士,還有快死的和麵癱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