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一所房子,裏麵會留下之前的住在這裏的人的很多痕跡。牆上的汙漬、哪白了一片肯定貼過東西。我的門上有一串用小刀刻下的號碼,那可能是一個電話號,門牌,賬號的一部分,或者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扭動脖子休息的時候發現屋子裏的棚頂上有星羅棋布的煙蒂碾過的黑洞——這間房舉架三米,那麼這個抽煙的人至少要站在凳子上,冒著煙灰掉下來迷眼睛、胳膊肌肉拉傷的危險,去擰滅手中的煙屁股……想到這個前輩,我就覺得知足,人沒瘋掉真好。
漫長無休的日夜,漫長無休的漢字、字符,一日亂過一日的房間,刺蝟一樣的煙灰缸,越看越多的刊物堆滿床榻……忽然有一天,就是今天傍晚,有人敲我的房門了!
“咚咚咚。”
我盡量慢地點擊暫停,靠在椅背上,確定自己沒有聽錯,然後盡可能平靜地擰轉門把手,“哢、嚓”。
撩開棉門簾的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然後,我看到端碗的人,是我的隔壁鄰居。他拘謹地,一隻手還試圖去插兜(我相信他心裏演習過這一幕):“給你拿了一碗餃子。”
我立刻熱情地說謝謝,然後補充一句:“你們自己包的?”
“嗯……吃吧。”
“水平不錯嘛……”
“……”
“謝謝……”
我把房門的鎖再次按上,端著這一小碗餃子坐在了屏幕前。這是滿滿的一小碗餃子,手藝稚嫩,有的捏得像片湯。我抽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攢了一大堆),夾了一個餃子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芹菜豬肉餡,淡了點,薑切得大了些,好像沒吃出什麼味兒,再夾一個,還是沒吃出什麼味,再夾一個吧我……半天沒動的屏幕鏡頭,還停在《黃昏的清兵衛》燭火橘黃的小木屋裏。吃完了餃子,我還喝光了碗底的湯,這是以前沒有過的。
與美好絕緣
由於工作關係,我偶爾會接觸些名滿四方的人。生活裏的這些人的心態,我假裝不在意,實際上打起了120%的精神在一旁揣測著。一個普通人像我——甚至我還常常高調地認為自己絕非俗人——都會對那些存活在一張光碟或者一本卡帶或者一件大部頭裏的人行走活動於我們周圍感到難以遏製的好奇之心。那麼,究竟是什麼給了這些人魅力?有人說,電視就是一個盒子,盒子裏的人爬出來當然要引起一番大呼小叫。如此說來有的名字不過是鉛字和聲音,那大呼小叫一下似乎也不足為奇了。
上學的時候,我還在聽著《心似狂潮》上課寫小說,幾年後我作為編輯把羽·泉拉到一個北京東四環的汽車解體廠,在凍得人要撅倒的環境裏給他們一人一件白襯衫,哆哆嗦嗦地把偶像拍成了速凍水餃。實際上,我是喜歡陳羽凡的,但是現場我跟他一句話沒說,甚至他走過來告訴我他準備回家取一件衣服時,我還是不置可否地別過臉去,沒有吭氣兒。如果我腦袋裏有個書記員,那當時腦子裏的情況是這樣的:OMG!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我的嗓音應該調整到怎樣的狀態,我該說點什麼,我的判斷能力在何處……實際上,如果沒有看過那麼多他演的片子,聽過那麼多從他的嗓子裏冒出來的好歌,興許我的表現不會那麼糟糕。
唉,這是一種本事:麵對非常喜歡的人和事,往往會故意把自己裝扮得毫無興趣,而且我相信我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上學時,曾經非常喜歡一個姑娘,她的成績是班級上最好的,長得也是最水靈的。雖然很多年後在北京火車站見過最後一麵時,她的裝扮實在已經不是我的審美所能接受的,但是在當年那樣艱苦卓絕的讀書歲月裏,她確實是我心目中一枝獨秀的小莉。她住校,又格外地用功,所以,每每在別人午休的時候,會獨自來到教室做習題。於是,住在學校旁邊的我,也會匆匆忙忙地吃上一口飯,到教室來“自習”。我由於不守紀律被老師放在了後排,從這個角度透過層層的書立看過去,她隻是一個穿著校服的背影。可這也是美好的,是她不時地把垂在眼前的頭發一次次別回到耳後——這讓我多少次夢中魂牽。當她轉過頭來,四目相交的時刻我會堅定地落荒而逃。我甚至為了消除自己的尷尬假裝聽不到她說話,更別提我們有什麼心靈的交談了!跟美好絕緣的本事造成了我無法成功早戀。
這還是好的,麵對美好出現的尷尬還遠不就此。幾天前,給餘華打電話約個采訪。餘華說他馬上要去美國。“那你還回來嗎?!”我脫口而出。餘華立刻顯得不是很高興:“我怎麼就不回來了!”唉,我為自己的措辭感到遺憾,是啊,這話讓任何人聽都不像一句美好的祝福。可是,毛病恐怕不在我,還是在你餘華!如果你不寫《十八歲出門遠行》,不寫《在細雨中呼喊》,不寫《許三觀賣血記》,我至於像周傑倫一樣,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嗎?
什麼是真的
反正都是死。有時候我會念及死的終點站,然後對世間一切淡然。很快,又被家人講述的“因為一毛錢,人腦袋打成狗腦袋”的市井俗事叫醒。如果有人給拿著電話跟家人談房租水電費的我造張像,應該是比弗洛伊德給英國女王畫得那張鬼臉更光怪陸離。懂一點察言觀色的人都會距離這張臉八丈遠——我說的每個字都是事實,大學的時候我所坐的位置旁邊總是會空掉幾個位置,大家對我散發出來的小宇宙保持不願染指的謙恭和鄙夷。有人說,這人……咋回事?有人幹脆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