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伴著一聲認命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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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沄城南郊,浣紗渡。
“像是要下雨了,”苗金寶將手遮在眉骨上,向江麵張望著,“船怎麼還不來?”
真沄是邊陲小城,通常在日落之前便會關閉城門,因此來往這江上的船隻總是早早靠岸進城。此時夕陽已沒入山間,渡口再無旁人,江麵上空空蕩蕩,全無白日裏的熱鬧喧囂了。
九月初三那日,因沈蔚發現有人尾隨,當夜使團眾人入駐範陽城內的官驛後,楊慎行便召集使團眾官簡單說明的情況及後續安排,隨後在沈蔚與苗金寶的陪同下趁夜出城,連日跋涉,繞小道直奔真沄南郊,打算按原定計劃自水路往東寧王城與薛輕煙一行彙合。
無論是走陸路的薛輕煙一行,還是走水路的楊慎行三人,隻要出了真沄地界就是邊境,無論身後尾隨的是哪方勢力,都絕不敢冒著造成東寧方麵誤會的風險輕易越過。
沈蔚心知楊慎行做事一向周全,既他已提前安排船隻前來接應,那便一定會來。
於是她也不著急,隻是忽地瞪向身側的楊慎行:“等等!你先前說,他們的目標是你……和國禮?”國禮比使團還先出城,並不在儀仗之中,那些人早晚會發現這個事實的啊!
“薛主簿不就成了泄憤的靶子?!”苗金寶在前頭聽了一耳朵,立刻驚恐回頭。
楊慎行輕笑:“你們以為張吟的身份為何會恰巧在出使之前被揭開?”
張吟剛剛以張宗巡嫡孫的身份襲了護國將軍銜,眼下正是舉國矚目、朝野關切的大紅人,是以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敢輕易動他,否則誰也不好說會引發什麼後果。
“你是說,張吟會跟上使團儀仗?那萬一他不跟呢?萬一他根本不知此行內情呢?”深秋的江邊暮氣濕熱,沈蔚一手握著椒圖刀輕抵在腰間,一手在臉頰畔猛扇著風,隻覺自己的腦子糊成豆花了。
“若他不知,就自會有人將薛輕煙此行有危險的消息及時傳達給他,讓他不得不跟。”楊慎行笑得胸有成竹。
苗金寶也退過來攏在沈蔚身旁,好奇地向楊慎行詢道:“可是……屆時他們發現您不在儀仗之中,國禮也不在,即便那些人不敢拿張吟怎麼樣,也難說會不會就對薛主簿……”
“你覺得,張吟會眼睜睜看著旁人在他麵前對他的‘未婚妻’下手?”
張宗巡將軍當年與柳江薛家有兒女姻親之約,此事幾乎是隨著張吟的身份一同浮出水麵的。
眼下張吟與薛輕煙雖名分未定,可不管他作何打算,若任由薛輕煙出事,無論是良心還是名譽上,他都過不去這個坎。
當初挑破張吟身份的這一步棋時,楊家已將各種可能都算了進去,無論張吟是不是個君子,他都一定會護下薛輕煙。而使團中的其他隨行官員,出於各種錯綜複雜的原因,對方是絕不會下手的。
“你們這些文官啊……”
沈蔚直聽得嘖嘖搖頭,與苗金寶對視一眼,齊聲道:“陰險,十分陰險。”
說笑間,先是幾滴雨落入江心,泛起圈圈漣漪,不多時便有大雨說來就來。
三人趕忙避到渡口邊空置的茶棚下,繼續耐心等待前來接應的船隻。
“有馬蹄聲。”沈蔚徐徐轉身看向聲源來處,將刀出鞘存許,眉目間不自覺地散發出肅殺的冷凝與警醒。
苗金寶應聲擋在楊慎行身前。
楊慎行轉頭瞧了瞧雨中逐漸暗下的天色,隱隱見遠處江麵上有黑點正在往這頭行進,心中開始計量。
按腳程來算,先前尾隨使團的那隊人馬被張吟擋在西郊山道,不該這麼快就追過來的……
“不是之前那隊人,”沈蔚側耳聽得馬蹄聲不同,輕聲道,“大約三匹馬……”
苗金寶環顧四周,渡頭周圍並無可藏身之處,便挺直腰豁出去了:“二打三,拖到接應的船來,沒問題的!”
“錯,是一打三,”沈蔚頭也不回,鎮定地對苗金寶交代,“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你唯一的任務就是在楊大人身邊寸步不離,護著他上船。”
雨勢愈加傾盆,天色陰沉如楊慎行的臉:“船就快過來了,你不許莽撞……”
“她居然沒死……”沈蔚對楊慎行的警告充耳不聞,隻是望著夜雨中策馬而來的三人瞪大了眼,手中的椒圖刀徹底出鞘。
“誰?”苗金寶周身繃直。
雨夜暗影中,策馬而來的人漸漸近前,隱約可見衝在最前那匹馬背上,是一名著成羌戰袍的高大女子。
即便看不清她的臉,沈蔚也已確認她的身份。
成羌代戰公主娜涵,那個當年領兵三十五萬越過國境,直衝劍南道防線的人。
那個刀下有無數劍南鐵騎英魂的宿敵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