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素知索月蘿爭勝上進,並不是甘於屈居人下的那種人。所以他上任五官中郎將之後已盡量小心回避兩人之間官階的差異,不願傷了她的驕傲,卻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的氣氛倒一年比一年更僵了。
見肉塊散熱差不多了,索月蘿撕下一點放進嘴裏,片刻後才笑吟吟道:“出京那日你在西院找到我時,我剛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尉遲嵐皺眉,火光搖曳的光與影交錯,將他麵色掩映得有些莫測。
“總之呢,我不願再遺憾了,”她笑著又撕下小塊肉放到嘴裏,細細咀嚼咽下後,才在他不安的神色中緩緩道,“雖不知你我之間的症結在哪裏,但我一定要讓你明白,那日我說的話,是真的哦。”
她一直與他爭高下,不過就想是他眼中最好的姑娘罷了。隻是他後來總小心翼翼,仿佛兩人之間忽然隔了什麼,這讓她心中發惱。
她不是個會表達自己心緒的人,隻會憋著心中惱意與他唱反調,之後兩人之間便越來越糟糕。再這樣懟來懟去,怕真要懟成仇了。
“什麼話?說清楚。”尉遲嵐終於轉頭,瞪著她吃得怡然自得的模樣,心中七上八下。
哪知這惱人的混蛋卻不說話了,一口氣吃飽喝足,還順手在他身上擦了擦手!
目瞪口呆又抓心撓肝的尉遲嵐跟著她站起來,卻被她一路拖到那簡陋的小床跟前,然後將他推到床上……
顧念著她肩頭的傷,他並沒有相抗,就著她推在自己肩上的力緩緩躺下。仰麵看著那張懸在麵前如臨水照花的麵容,他緊張到喉頭一滾,渾身發燙,一時語塞。
“我喜歡你,是真的,所以……”許是他緊張兮兮、逆來順受的模樣取悅了她,那張素日裏豔色流光的小臉笑得像貓兒一樣,“你傷得重些,就睡床吧。”
(四)
這混蛋!
又、又瞎撩!
兩頰有如火燒的尉遲嵐恨恨瞪著那個和衣躺在地上的纖細身影,皺眉許久,眸心一爍,徐徐抬手按向自己腰間。
一聲克製隱忍的細微痛呲果然讓索月蘿倏地坐起身來,急急行到床畔:“傷怎麼……”
話音未落,已猝不及防地被裹挾到床上,雙雙跌作一處。
尉遲嵐將她死死扣在懷中,咬牙待腰上傷處因拉扯而驀地躥起的劇痛過去後,才暗暗吐了一口氣,得意地笑道:“若我睡在床上卻讓你睡地上,這很不符合我英明神武、仁愛治下的形象。”
“你傷成這樣,難道還想睡地上?”索月蘿抬起臉來笑瞪他。
“別亂動,傷口疼,”尉遲嵐半真半假的叫著疼,順勢將她安頓在自己懷中,偷笑,“一起睡吧……尉遲月蘿。”
這個稱呼果然讓索月蘿頓住。
“其實,我也做過一個夢。”尉遲嵐笑音模模糊糊地自她頭頂傳來。
她沒有再問,他也沒有再說。
其實第一次在總院相遇時,他就驚呆了。那一刻他曾恍惚,竟不確定自己是否身在夢中。
那個夢他做了許多年。可自那年與她相遇,他夢中那個索月蘿便一直是孤身一人,著一身男製繡衣衛五官中郎將官袍,人前言笑晏晏,飛揚恣意,人後孑然孤影,神色沉寂到叫他心中發慌。
可他總想著,那夢境是他一個人的,她不必背負這些。
於是每一個青光白日裏,他時常恍惚,不知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可無論如何,此刻她在他懷中,他在她心上……究竟哪一邊才是夢?誰他娘的吃飽了撐的去想這種事啊?!
反正她說了,她喜歡他,是真的。
而他覬覦她很久了,也是真的。
完美。
“所以,我找到你了,是嗎?”懷中的姑娘將臉埋在他肩窩,悶悶的嗓音帶著笑顫。
關於那個夢,仿佛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嗯。”他的手徐徐滑下去,與她十指緊扣,唇角止不住上揚。
“尉遲大人,”她笑著抬起臉來,在盈盈火光中挑起眉間一點麗色,“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尉遲嵐喉頭滾了滾,感到一絲不妥:“什、什麼話?!”
“若是當真喜歡一個人,那大不了……就坐牢啊!若連為他坐牢都不敢,算哪門子喜歡?”索月蘿的笑意愈發危險,也愈發……理直氣壯。
“等、等等,你想做什麼……警告你……”尉遲嵐躲避不及,悲慘被壓。
“沒什麼,就想簡單直觀地,表達一下我喜歡你的程度,而已。”
“索月蘿你……給老子冷靜一點啊!你再動……你你你再扯我腰帶我……就要報官了……”
“我!就!是!官!以及,下官經驗不足,還請尉遲大人……多指教呀……”
(五)
春末的某一日,在眾目睽睽之下,繡衣衛總旗索月蘿被繡衣衛五官中郎將尉遲嵐慘無人道地押去京兆府……簽了婚書。
以及,新婚之夜,尉遲大人非常堅持的表示,誰上誰下,很重要。
從那之後,尉遲家有一條代代傳家的庭訓——
一切趁人有傷而壓倒他人的行為,都是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