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家族成分比較複雜,宗法觀念濃厚。從爺爺那一輩,史家四代的血脈都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幺嬸不光收留我,同時收留的還有一位隔房的堂哥。所謂隔房,就是爺爺兄弟的孫子。這位隔房堂哥是我們史家最大的孩子,那時已經讀高中,快參加高考,可他還是保留了一個習慣——看新聞。
我喜歡叫他海龍哥哥,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常常給我講童話。《灰姑娘》中,灰姑娘的姐姐為了穿上水晶鞋切腳趾,削腳後跟的橋段一度讓我捧腹大笑。《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割去舌頭,踩刀尖的情節讓我心如錐紮。海龍哥哥會捉蛐蛐,會用狗尾草編蛐蛐籠,會撈小蝌蚪。在年幼的我心裏,他就是神,無所不能。
他要看新聞,我卻每天都在翹首企盼央視一套五點半大風車欄目的《西遊記》,但我很知趣,拉著小堂弟,一起賴在沈澤洋家裏蹭電視。同時,認識了沈澤洋的堂哥沈澤海,和表弟安鑫。沈澤海的腦袋扁扁的,像一塊大磚頭,我就叫他磚頭。安鑫的眼睛很大很亮,就像是夜空裏最亮的星星,我就叫他星星。
年少的我是一個孩子王,身高優勢永遠在同齡孩子中凸顯。我們一起玩老鷹捉小雞,一群孩子都推舉我當母雞;一起玩丟手帕,沒有人敢丟我,丟了一定會被我追回來;一起在建築物旁的沙堆裏挖陷阱,整不知情的孩子;把跳棋和玩具槍子彈當彈珠,在地上摸滾帶爬。把一堆花和葉子當作菜,玩過家家,我當媽媽,磚頭當爸爸,一本正經地命令其他孩子乖乖吃飯。偶爾沈澤洋不服氣,也會當爸爸,他永遠都是一副臭屁的模樣!
我們一起在山坡裏摘過野果,也去果園偷過果子,我膽大,蹭蹭爬上樹,摘下果子往下丟,越爬越高。當我心滿意足的時候,俯視地底,卻不敢再往下挪一步,仿佛一動就會掉下去。我就這樣死死賴在樹上,把樹幹抱得緊緊地,死都不鬆手。直到大頭回家找幺嬸,讓果樹的主人搬來梯子,才把我救下來,幺嬸又是賠不是,又是賠錢。當然,回到家免不了一頓打罵,雲城打孩子的傳統,是用去掉竹葉的竹枝,打著鑽心地疼,又不會傷筋動骨。我從來都是一聲不吭,任憑竹枝打出一條條紅腫的印痕。大頭在一旁哭,求他媽媽不要打姐姐。
幺嬸有一個小本子,上麵密密麻麻記載了我買過什麼東西,用了多少錢,今天賠人家的果子錢,當然不會漏掉!幺嬸總是有意無意地宣告,我花的錢,將來,都要我的爸媽一分不差地還給她。吃、穿,她從未虧待過我,我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擁有過一個家。
幺嬸嫌我帶著大頭拾垃圾丟盡了她的顏麵。漸漸地,她也明白了我不會向她要錢。“小麥,你不要這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強呢?我是你的嬸嬸啊!”
我沉默著不說話,我也不知道她哪兒得罪我了。
幺嬸長歎了一口氣,“小麥,你的錢都是爸爸媽媽給的,問爸爸媽媽要錢,有什麼難為情的?”
我仍然悶著不吭聲。無論是爸爸媽媽,還是其他人,除了奶奶,我會對她展現最真實的自己,在其他長輩麵前,我就是這樣的強脾氣,誰也治不了!
八歲,很奇怪,我在那一年出麻子、長水痘、得腮腺炎。折騰得不成樣子,幾乎沒去上課。出麻子,不可以出門。我無比想念奶奶,也想念玩伴,我是一個坐不住的人,要我守著一個爐子過一個冬天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