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 3)

她們說到這裏,看看時候已不早,因一齊到來今雨軒吃飯。飯後雲青回家,收拾行裝,露沙、蘭馨和她約好了,第二天下午三點鍾車站見麵,也就回去了。

雲青走後,露沙更覺得無聊,幸喜這時梓青尚在北京,到苦悶時,或者打電話約他來談,或者一同出去看電影。這時學校已放了暑假,露沙更閑了,和梓青見麵的機會很多,外麵好造謠言的人,就說她和梓青不久要結婚,並且說露沙的前途很危險,這話傳到露沙耳裏,十分不快,因寫一封信給梓青說:

梓青!

吾輩夙以坦白自勉,結果竟為人所疑,黑白倒置,能無悵悵!其實此未始非我輩自苦,何必過尊重不負責任之人言,使彼喜含毒噴人者,得逞其伎倆,弄其狡獪哉?

沙履世未久,而懷懼已深!覺人心險惡,甚於蛇蠍!地球雖大,竟無我輩容身之地,欲求自全,隻有去此濁世,同歸於極樂世界耳!唉!傷哉!

沙連日心緒惡劣,蓋人言嘖嘖,受之難堪!不知梓青亦有所聞否?世途多艱,吾輩將奈何?沙怯懦勝人,何況刺激頻仍,脆弱之心房,有不堪更受驚震之憂矣!梓青其何以慰我?臨楮淒惶,不盡欲言,順祝康健!

露沙上

梓青接到信後,除了極力安慰露沙外,亦無法製止人言。過了幾個月,梓青因友人之約,將要離開北京,但是他不願拋下露沙一個人,所以當未曾應招之前,和露沙商量了好幾次。露沙最初聽見他要走,不免覺得悵悵,當時和梓青默對至半點鍾之久,也不曾說出一句話來。後來回到家裏,獨自沉沉想了一夜,覺得若不叫梓青去,與他將來發展的機會,未免有礙,而且也對不起社會,想到這裏,一種激壯之情潮湧於心。第二天梓青來,露沙對他說:“你到南邊去的事情,你就決定了吧!我覺得這個機會,很可以施展你生平的抱負,……至於我們暫時的分別,很算不了什麼,況我們的愛情也當有所寄托,若徒徒相守,不但日久生厭,而且也不是我們的夙心。”梓青聽了這話,仍是猶疑不決道:“再說吧!能不去我還是不去。”露沙道:“你若不去,你就未免太不諒解我了!”說著淒然欲泣,梓青這才說:“我去就是了!你不要難受吧!”露沙這才轉悲為喜,和他談些別後怎樣消遣,並約年假時梓青到北京來。他們直談到日暮才別。

雲青回家以後曾來信告訴露沙,她近來生活十分清靜,並且已開始研究佛經了,出世之想較前更甚,將來當買田造廬於山清水秀的地方,侍奉老母,教導弟妹,十分快樂。露沙聽見這個消息,也很覺得喜慰,不過想到雲青所以能達到這種的目的,因為她有母親,得把全副的心情,都寄托在母親的愛裏,若果也像自己這樣漂零的身世,……便怎麼樣?她想到這裏不禁又傷感起來。

有一天露沙正在書房,看《茶花女遺事》,忽接到雲青的來信,裏頭附著一篇小說。露沙打開一看,見題目是《消沉的夜》其內容是:

“隻見慘綠色的光華,充滿著寂寞的小園,西北角的榕樹上,宿著啼血的杜鵑,淒淒哀鳴,樹蔭下坐著個年約二十三四的女郎,凝神仰首。那時正是暮春時節,落花亂瓣,在清光下飛舞,微風吹皺了一池的碧水。那女郎沉默了半晌,忽輕輕歎了一口氣,把身上的花瓣輕輕拂拭了,走到池旁,照見自己削瘦的容顏,不覺吃了一驚,暗暗歎道:‘原來已憔悴到這步田地!’她如悲如怨,倚著池旁的樹幹出神,迷忽間,仿佛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青年,對她苦笑,似乎說:‘我赤裸裸的心,已經被你拿去了,現在你竟耍弄了我!唉!’”那女郎這時心裏一痛,睜眼一看,原來不是什麼青年,隻是那兩竿翠竹,臨風搖擺罷了。

這時月色已到中天,春寒兀自威淩逼人,她便慢慢踱進屋裏去了,屋裏的月光,一樣的清涼如水,她便擁衣睡下。朦朧之間,隻見一個女子,身披白絹,含笑對她招手,她便跟了去。走到一所樓房前,樓下屋窗內,燈光亮極,她細看屋裏,有一個青年的女子,背燈而坐,手裏正拿著一本書,側首凝神,好像聽她旁邊坐著的男子講什麼似的,她看那男子麵容極熟,就是那個瘦削身材的青年,她不免將耳頭靠在窗上細聽。隻聽那男子說:“……我早應當告訴你,我和那個女子交情的始末。她行止很端莊,性情很溫和,若果不是因為她家庭的固執,我們一定可以結婚了。……不過現在已是過去的事,我述說愛她的事實,你當不至怒我吧!”那青年說到這裏,回頭望著那女子,隻見那女子含笑無言……歇了半晌那女子才說:“我倒不怒你向我述說愛她的事實,我隻怒你為什麼不始終愛她呢?”那青年似露著悲涼的神情說:“事實上我固然不能永遠愛她,但在我的心裏,卻始終沒有忘了她呢!……”她聽到這裏,忽然想起那人,便是從前向她求婚的人,他所說女子,就是自己,不覺想起往事,心裏不免淒楚,因掩麵悲泣。忽見剛才引她來的白衣女郎,又來叫她道:“已往的事,悲傷無益,但你要知道許多青年男女的幸福,都被這戴紫金冠的魔鬼剝奪了!你看那不是他又來了!”她忙忙向那白衣女郎手指的地方看去,果見有一個青麵獠牙的惡鬼,戴著金碧輝煌的紫金冠。那金冠上有四個大字是“禮教勝利”。

她看到這裏,心裏一驚就醒了,原來是個夢,而自己正睡在床上,那消沉的夜已經將要完結了,東方已經發出清白色了。

露沙看完雲青這篇小說,知道她對蔚然仍未能忘情,不禁為她傷感,悶悶枯坐無心讀書。後來蘭馨來了,才把這事忘懷。蘭馨告訴她年假要回南,問露沙去不去,露沙本和梓青約好,叫梓青年假北來,最近梓青有一封信說他事情大忙,一時放不下,希望露沙南來,因此露沙就答應蘭馨,和她一同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