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過去,幾乎同時成書的《武林舊事》和《馬可·波羅遊記》,分別從不同角度記載了這座南宋都城繁榮的商業氛圍,以及令人歎為觀止的精致生活。如《馬可·波羅遊記》曾寫道:
(杭州)城內除掉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店鋪外,還有十個大廣場或市場,這些廣場每邊都長達半英裏。大街位於廣場前麵,街麵寬四十步,從城的一端筆直地延伸到另一端,有許多較低的橋橫跨其上。這些方形市場彼此相距四英裏。在廣場的對麵,有一條大運河與大街的方向平行。這裏的近岸處有許多石頭建築的大貨棧,這些貨棧是為那些攜帶貨物從印度和其他地方來的商人而準備的。從市場角度看,這些廣場的位置十分利於交易,每個市場在一星期的三天中,都有四五萬人來趕集。所有你能想到的商品,在市場上都有銷售。
在自古重農輕商的中國,迫於儒教強大的政治壓迫力,出現如此繁忙景象,堪稱用海水修建出城堡的奇跡。一千年前的杭州,有違時代特征和文化特性地展開了具有超前性的行為模式,打破了某種牢不可破的堅冰,它用事實論證了商業文明的重要性和必然性,而其超越原始交易行為的價值基礎,正是來源於杭州巨大的城市資本。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就記載了這麼一則逸事:
蘇軾在杭州為官時……有一個商人因債務受審。被告是一個年輕人,蘇東坡讓他說明他的苦況。
被告說:“我家開了一家扇子店。去年家父去世,留下了一些債務。今年春天天陰多雨,人都不買扇子,並不是我賴債不還。”
蘇東坡停頓一下,眼睛一亮,計上心來。他一看筆硯在桌子上,忽覺技癢。他對那個年輕人說:“把你的扇子拿一捆來,我替你賣。”
那人回去,轉眼拿來二十把素絹團扇。蘇東坡拿起桌子上的筆,開始在扇子上寫草書,畫幾棵冬日的枯樹,瘦竹岩石。大約一個鍾頭的工夫,把二十把團扇畫完,把扇子交給年輕人說:“拿去還賬吧。”
年輕人喜出望外,想不到有這麼好運氣,向太守老爺千恩萬謝,然後抱著扇子跑出了官廳。外邊早已傳開太守大人畫扇子賣。他剛走出衙門,好多人圍起他來,爭著拿一千個錢買他一把扇子,不幾分鍾,扇子賣光,來晚一步的,隻有徒歎奈何了。
這絕非杭州所發生的第一起文化資本套現案例,雖然蘇軾一時興起的個人行為不適合被過度解讀,但它畢竟在口口相傳中潛移默化成為一種屬於城市的思維習慣,被引入人們的生活方式中去。當各種引領風尚的生活方式成為日常,成為一座城市核心的價值觀、信念、儀式、符號、處事方式等,成為美的時候,日常本身也就具備了不凡的價值,有了吸引他者模仿,並付諸購買的可能。如《武林舊事》所載“進茶篇”:
仲春上旬,福建漕司進第一綱茶,名“北苑試新”。皆方寸小誇。進禦止百誇,護以黃羅軟盝,借以青箬,裹以黃羅夾複,臣封朱印,外用朱漆小匣鍍金鎖,又以細竹絲織笈貯之,凡數重。此乃雀舌水芽所造,一誇之值四十萬,僅可供數甌之啜耳。或以一二賜外邸,則以生線分解,轉遺好事,以為奇玩。
茶之初進禦也,翰林司例有品嚐之費,皆漕司邸吏賂之。間不滿欲,則入鹽少許,茗花為之散漫,而味亦漓矣。禁中大慶會,則用大鍍金,以五色韻果簇飣龍鳳,謂之“繡茶”,不過悅目。
即便我們不作考據,也相信“一誇之值四十萬”絕非虛言。在這裏,茶葉不再隻是茶葉,而是升華為一種文化,一種高級的、雅致的、審美的生活內容和態度,價值得到成倍放大。以今日的眼光來看待這種行為,也絲毫不會感覺到曆史的陳舊感,它依然是鮮活的、彩色的、流動的,符合城市精神和發展邏輯,而非泛黃的、黑白的,隻能憑吊。杭州在自然而然中,提前好幾個世紀完成了城市資本的原始積累,並適時轉換為價值,無須經曆工業化粗暴發展的陣痛,便已蔚然壯觀,形成獨一無二的高級樣本。
叁
當然,不能全靠古人吃飯。今日杭州的城市資本,除了前人不斷積聚沉澱的曆史、文化所轉化的獨特商業價值,在自然、社會、智慧等方方麵麵所展現的大美,同樣散發出迷人的光彩。
先說自然,在目前全世界範圍內生態服務功能已經大大透支的情況下,一切活著的自然資源,對我們持續發展越來越呈現出巨大的價值,每一座青山、每一片綠水都有轉變為產業資本的潛力和實力。投資自然資本,不僅可以創造水、空氣、森林、濕地、海洋、礦山等環境生態係統的天然價值,實現資源性產出,更可以帶來生態旅遊、生態農業、新能源、新材料及新一代信息通信等產業的派生性產出,實現GEP和GDP同步增長。
凡是到過杭州的人,無不對這裏秀美的山水風景讚賞有加,山連著山,山連著水,水盛著水,縱橫交錯,高低錯落。西湖、錢塘江、北高峰、玉皇山、西溪濕地、京杭大運河、湘湖、富春江、千島湖、絲路起點、九溪十八澗等符號化的地理樣本依然保持著固有的生態,保持著天然純粹的美。山是青山,水是清水,土是沃土,地是濕地。人們慣常印象中環境治理需要“燒錢”,杭州卻無為而為,天然而治。杭州的自然資本高出一籌,不僅在於它有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更在於它在向現代都市發展的進程中,有選擇性地發展,沒有一哄而上大搞工業建設,而是大力發展旅遊、文化、互聯網服務等產業,對城市不可複製的生態有針對性地保護保留,並且善於利用開發,把青山綠水轉化為產業資本。在這裏,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水”,就是聯合國“最佳人居環境獎”,就是“國際花園城市”,就是“幸福指數最高”,就是“最宜居城市”。這些稱號既代表杭州的過去,也引領杭州的未來。
當今中國,很多人都處於令人吃驚和擔憂的道德缺失狀態。肚皮飽了,錢袋鼓了,心裏空了。在這種價值觀趨於極端混亂和腐敗的社會環境下,杭州的社會資本卻呈現出令人欣慰的一麵。似乎唯有杭州,從“最美媽媽”吳菊萍到“最美司機”吳斌等,接連湧現出一批影響全國、感動全社會的“最美人物”。他們是中華民族傳統道德的守護者,是人心常道的踐行者,是美在人間的化身。他們美在善良,美在奉獻,美在責任,美在瞬間,美在積累。他們平凡又偉大,樸實又崇高。他們在我們身邊,又在我們之上,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道德先鋒、精神楷模,成了群眾崇尚、愛戴、學習的平民英雄。時任浙江省委常委、杭州市委書記黃坤明對杭城湧現“最美人物”的現象高度重視,不遺餘力地弘揚他們的光輝事跡、高亮精神,使杭州的“最美現象”得以蔚然,得以縱深。中央領導同誌為此曾多次作出重要批示,盛讚浙江是“道德高地”。這種“高地”不是一天壘起的,也不是幾個人築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