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諾維奇·勒舍爾照管,略沃奇卡可就受罪了。他在《回憶錄》裏對這件事作了如下的描述:
“我被轉移到樓下受費道爾·伊凡諾維奇管教,同幾個男孩子住在一起,我第一次(因此也就比後來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體驗到人們叫作‘義務感’和‘背十字架’(每個人都有背十字架的使命)的那種心情。一旦離開熟悉的(長期習慣了的)環境,我感到依依難舍;跟妹妹、保姆和姑媽分居,尤其是跟小床、小帳和小枕分手,我心中興起一股憂愁,一股詩人的離愁別緒。我正在進入新生活,這種生活是可怕的。我盡量在這種生活裏尋求歡樂,盡量相信費道爾·伊凡諾維奇招引我的甜言蜜語。盡量不理睬那幾個男孩子對我這個年
:瑪麗婭的愛稱。:葉夫多季婭的愛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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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者的輕視態度,並且寬解自己:一個大男孩子跟女孩子們住在一起是多麼難看,跟保姆住在樓上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但是心裏仍然非常悲傷,我知道,天真爛漫的兒時和幸福生活一去不複返了。隻有自尊心和義務感支持著我。……”⑥
小列夫的德國教師費道爾·伊凡諾維奇·勒舍爾知識淺薄,多愁善感,但是心地極其善良,他跟東家處得很好,感情融洽。孩子們都喜愛他,但是略沃奇卡直到失去這位心地善良的老師之後,才發現自己對他的愛戴;這在兒童時代是屢見不鮮的。
父親有時下樓來到孩子們中間,給他們畫畫兒,同他們做遊戲。晚上,略沃奇卡喜歡坐在客廳裏,瞧著好擺架子的祖母幹些什麼。“她翹著長下巴,帶著花邊包發帽,紮著蝴蝶結……擺牌陣消遣或者拿起金質鼻壺聞聞。亞曆山德拉·伊裏尼奇娜姑媽和塔季婭娜·亞曆山德羅夫娜也在客廳圍著紅木圓桌坐著,其中一人在朗誦。有一次,正當擺牌陣和朗誦進行方酣之際,父親要姑媽停止朗誦,指了指鏡子,低聲說了幾句話。……原來仆人季杭見父親在客廳,便趁機溜進他的書房,去偷薔薇花形大皮煙盒裏的煙葉。父親瞧著鏡子裏的人影踮著腳,小心翼翼地挪步。兩位姑媽忍俊不禁。祖母好久不解其意,當她明白過來時,也快快活活笑了起來。”略沃奇卡欽佩父親的寬懷大度,滿心高興,告別的時候,他懷著敬愛的心情吻了吻父親青筋嶙嶙的白手。
祖母很莊重,全家人對她又尊敬又害怕。但是她有時候也分享全家人共同的歡樂。父親的兩名仆人把祖母抬到紮卡斯采榛子。“這年榛子大豐收,”托爾斯泰在《回憶錄》中寫
·32·道。“我清楚記得,榛樹密密叢叢,(彼得魯沙和馬丘沙)披荊斬棘,開辟一條路,推著祖母坐的雙輪車前行。榛子已經成熟,一嘟嚕一嘟嚕,有的裂著口子,他們把樹枝按到祖母麵前,祖母把榛子摘入布袋。我們這群孩子自己動手,把樹枝彎下來采摘,遇到粗大的榛樹則由臂力驚人的費道爾·伊凡諾維奇給我們按住,我們從四麵八方一齊動手采摘。但是費道爾·伊凡諾維奇一撒手,榛子樹慢慢張開伸直,我們仍然發現有漏網的榛子。我還記得,林中空地很悶熱,樹蔭裏則陰涼,散發著樹葉的酸澀氣味。……”⑦
俄羅斯中部地帶的大自然千姿百態,無與倫比。冬天嚴寒,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狹窄的道路上布滿車轍,路旁豎著稀疏的路標,為裹著皮大衣坐在長毛蓬鬆的馬拉雪橇裏的孤獨旅行者指明道路;在多雪的冬天裏,農民的房子被雪掩埋,要從雪裏刨出來,馬車行駛在幾乎同屋頂一般高的街道上。冬去春來,道路泥濘,河水泛濫,人們一連數星期與城鎮隔絕。河川橫流,波濤洶湧,木橋有的被淹沒,有的被衝走。但是太陽已經暖洋洋的了。沉甸甸的皮短大衣穿不住了,氈靴被脫下,換上塗了一層油的防水高統靴,板棚和柵欄旁邊冒出了暗紅色的蕁麻和菊苣芽,溝壑裏堅硬的積雪慢慢融化,軟綿綿的鄉間土路上的車轍漸漸幹涸、消失,村裏又傳來經過漫長的冬圈之後放到野外的牛羊歡快的哞哞聲和咩咩聲。丘陵上蔚藍色的琉瑙草開花了,東一片,西一叢;森林裏叢生著芬芳的鈴蘭草,高大的檞樹抽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