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假如父親要我去睡,我便和衣躺在床上,待他進來檢查時,我就假裝睡覺,一當他走回自己的書房,我就又坐到我的列米頓打字機後麵,徹夜不停地打字。有誰想來替換我,我就嫉妒誰。我嫉妒阿勃裏科索夫、柯利亞·奧波連斯基和尤麗,嫉妒幫助父親的一切人,隻有瑪莎一個人例外。我學會了辨認他的筆跡,有時我能念出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字體來,我(象伊凡諾夫中尉一樣)非常自信地認為,誰也不能比我更好地滿足父親的意願。一大早,當我把謄寫清楚,裏麵滿是雙行和留有很寬的天頭地腳的(便於他能再次修改自己的作品)的清本送給父親時,父親總是親切地微笑著,向我道謝,這時我常常會按捺不住滿心的喜悅。我特別嫉妒尤麗。她比我年長得多,她跟我說話的口氣,總帶有自然而然的庇護和嘲弄的意味。這時,不光是她那輕言細語,就連她那剪得短短的、梳得光光的頭發,她那平庸的笑話以及她同柯利亞·奧波連斯基關於政治的高談闊論(尤麗經常伸直身子,躺在大廳的躺椅上跟他談個沒完沒了),全都使我很惱火。我甚至嫉妒起父親那條乖巧的白毛狗別爾卡,因為尤麗將它訓練得隻跟著她轉,而不再陪伴父親散步了……
但是,尤麗卻是我們家的一個討人喜歡又挺有用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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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需要,她便前去哪裏幫忙。尤麗有一個習慣——愛給每個詞頭安上一個前綴音“呣”,如狗——呣狗、貓——呣貓,等等。因此,我們稱她為尤麗—穆麗。有時尤麗—穆麗克服了自己的惰性,我記得她是個女畫家,畫了幾張很不錯的父親騎馬速寫。
在父親那小小的筆記本裏,寫有對其親屬摯友的評述,順便也對尤麗—穆麗作了鑒定。
“每人都有對他本人來說最高的人生觀,他為此而活著。他記得的,隻是與這人生觀相吻合,並為這人生觀所需要的事物,其餘一切則一閃而過,不會遺下痕跡。例如,索妮婭的人生觀,是過有戀愛糾紛的上流社會生活。謝遼沙的人生觀是過歐化的生活。安德留沙想做個大老爺。列夫想成為天才的著作家。此外,還有混合型的。
庫茲明斯基想當上流社會中的國家要人。
達維陀夫想做官,同時想尋快活。
塔妮婭想做個基督徒和典雅的伊壁鳩魯派。
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想做個正直的貴族和機智的聰明漢。
尤麗亞·伊凡諾夫娜想當伊壁鳩魯派,既正直,又誠實。
伊裏亞想當個膽大妄為的伊壁鳩魯派。”④
兩個姐姐塔妮婭和瑪莎都很喜歡並器重尤麗。
1905年秋,塔妮婭曾住在我們這兒。經過幾次流產之後,塔妮婭便在一位瑞士教授處接受治療,那位教授正如我們開玩笑說的那樣,給她規定了“通心粉”飲食療法,隻用麵食和乳製品兩種。其嬰兒最易於夭折的決定性的第七個月,她已經度過了,終於足月分娩。我們全家都激動地等待著這件大事。11月22日,塔妮婭卻輕鬆而快速地生下了一個女嬰,
·796·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一件大事,”父親在日記中寫道,“塔妮婭生產了”。
可這是怎樣的一個嬰兒啊!小不點兒,滿臉皺紋,紅得發青……外祖父要給嬰兒取名塔季婭娜,不知怎的,她就被自然而然地按母親名字叫塔季婭娜·塔季婭諾夫娜,而不是照她父親名字叫米海依洛夫娜了。
冬天,塔妮婭帶著嬰兒留在雅斯納雅·波良納,而由於心髒有病熬不過俄國嚴寒的蘇霍京和奧波連斯基,便決定到國外去。在家庭會議上作出決定:為了擴大我的眼界,加強教育,我應當跟他們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