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上很幹淨,樹葉被風慈祥地收拾到了角落裏。他走著走著,沒有發現當年那個破損的地方,它不知什麼時候被修補好了,並且被修補處也已經和其他地方沒什麼不同了,它已經被時間的妙手輕輕抹平了。破損雖不是他有心造成的,但也是他日後的後悔處之一,更是證明他少年時如何調皮、如何讓人失望的證據之一。然而,這證據沒有了,好像他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好孩子。他感謝母校的大度,感謝時光的慈祥,沒有將這破損處留下來作為罪證來“控訴”他。

“多好的地方啊!真是多虧了你們幾個,不然這裏就不可能有書香了。”誰在說話?他東張西望。沒有人,是風在說話,或者是心在說吧。

其實,重回西嶺寺學校,他並不是為了見老師和同學們的,因為他們一直在他的記憶裏,他不會讓他們走遠的。如果真是為了重逢,他絕不會選擇這時候來。

他來母校有兩個目的:

一是靜靜地回憶過去,重拾遺落在這裏的少年時光。在他看來,這時光時刻守在這裏,像莊稼種在田地裏,像核桃躲在濃密的葉間,在等著他來這裏尋找。

二是告訴母校他的一個變化,這變化是他的一個夢想,終於實現了。

初中、高中、大學、分配工作、考研究生……多年努力,風雨一路,他如願以償地進入了他盼望已久的單位——白鷺市文物管理局。他的目標是,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去鑒定和確認生他養他的這片熱土上的文物,並向有關部門申請專項資金,從而更好地保護它。

他要通過自己和同事們的努力,讓像母校這樣的受益者越來越多,使越來越多的文物不再孤單,不再被冷落、受破壞,不再“流淚”。

雖然改了名字,但他一刻也沒忘記爸爸給他起“小蒿”這個名字的本意:要成為一個堅強的、對人有用的、不驕傲自滿的像蒿子一樣的人。為此,他一直在努力。

他想起剛才看到的在學校大門右側最醒目處立著的那塊石碑,他知道,真正的石碑被珍藏在西嶺寺學校專門存放文物的那個房間,立在大門外的是它的複製品,它時刻在無言地向人訴說著西嶺寺令人稱奇的悠久曆史,還有石碑旁邊立著的那塊牌子,白曉昊不由得滿意地笑了。

從這個角度說,他又是來向母校表達感激之情的——是西嶺寺學校改變了他,給了他發現自己愛好和長項的機會,讓他確定了人生方向。

因此,對於西嶺寺學校,他充滿了感恩。

感恩中還包括深刻的反省。他想起了對劉聚凝的誤會——當年,新農村建設如火如荼,劉聚凝響應黨和國家號召,銳身自任,成為新農村建設的排頭一兵,在鄉黨委、鄉政府的直接領導下,投身到新農村建設之中。經領導統籌安排與批準,在對西嶺寺進行的建設中,劉聚凝偶然發現了那塊被他用草蓋著的石碑,擔心學校被砍以後石碑被不懷好意的人據為己有,就悄悄把它拉回家中。

因為不清楚學校派人討要石碑的真實目的,劉聚凝拒不歸還,這種舉動引起了很多人的懷疑甚至謾罵,包括他白曉昊。盡管後來劉聚凝把石碑還給了學校,但人們還是覺得那隻是劉聚凝良心發現,是抵賴不成之後的無奈之舉。至於劉聚凝要把學校變成養豬場、養雞場和魚塘,也都是傳言,是大家擔心學校被砍瞎猜的。這些情況是他走上工作崗位後聽單位領導說的,這位領導正是王知古叔叔。從那以後,他心裏就有一種歉疚,這種歉疚使他產生更多的對文物保護的責任感和熱情。他想,劉聚凝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並且必須做得更好。

又一陣風吹來,似乎在提醒他,別想太遠了,眼前的景色和當年一樣美好。他轉過頭去,看到了台階最高處平台上的那兩棵核桃樹,樹更大更茂盛了。核桃樹好像認出了當年那個頑皮的孩子,用葉子當手,嘩嘩啦啦地歡迎他呢。一同歡迎他的,還有校園裏蒼勁的古柏、挺拔的楊樹、粗大的梧桐樹,還有剛剛栽上不久的各種花樹。

在他看來,西嶺寺學校每一棵樹的葉子上都生長著和他,和仇成棟、陳兵兵、秦梅雪,以及所有曾在這兒哭過笑過、打過鬧過、跑過跳過、讀過唱過的孩子有關的故事。他想,正因為有一所所這樣的學校,孩子們的童年才充滿歡樂和童真童趣,和孩子、和童年有關的故事才越來越茂盛、越來越鮮活,才永不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