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裏的往往是熱愛電影的發燒友,來得很準時,絲毫沒有西班牙人對待的時間態度。直到電影結束演職人員列表開始播放,大家還是坐在座位上安靜地閱讀著,似乎是想要看到某個熟悉的名字,又似乎是想要陪伴電影直到最後一刻才離開。
電影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此時是巴塞羅那最熱鬧的時刻。
這裏是巴塞羅那,這裏是西班牙,這裏有著狂野的夜生活,年輕人打扮得異常美麗,無論什麼天氣都穿得特別少,女孩踩著超級高的高跟鞋,走在街上。
我打了個嗬欠,“這個電影你喜歡嗎?”
“嗯,很喜歡,導演的處理手法真想不到。”每次問這個問題,樹就會開始分析起來。
街上去派對的人是五花八門的,激動異常的。而路邊坐著的流浪漢卻是悲傷、孤單的,他們裹著破舊的大衣,在街燈下發著呆。對麵的銀行取款處是一個密閉的房子,隻要有人刷卡進去取錢,他就能乘勢進去睡覺,不用害怕半夜下雨被凍到。
也有喝醉的年輕女孩,在街邊不省人事,更有捧著啤酒的中年男人,在大街上很響地打一個悠長的嗝,然後逢人便說:“真是對不起啊!”
這座城市一到了晚上,就好像打開了另一扇門,走出了很多奇怪的人。
“地鐵站會有更多怪人的。”樹習以為常地說道。
“是啊,今天星期五,晚上派對的好時間。”我又打了一個嗬欠說道。
“回家窩在床上再看一部電影,喝點可樂吃些薯片,然後再睡覺吧?”
“好!”想到在床上看電影時如果累了就直接睡下,這真是再舒服不過的事情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現在我們兩個隻參加朋友生日的派對,不再像在愛爾蘭那樣參加派對了。難道老了?”
“哈哈,你想去嗎?”
“其實不想,我寧願不化妝,穿著睡衣,紮起馬尾,舒舒服服地靠著墊子,坐在床上和你看電影。”
走到了地鐵站,又有很多流浪者,歪七歪八地躺著。
“他們冬天怎麼辦?”我歎氣道。
“所以要好好珍惜現在我們擁有的。”
“能夠有家,有一個床,是件多好的事情。流浪不浪漫,還是和你在一起過這樣的日子開心。”
正說著,眼前出現了一對老夫婦,老爺爺是個盲人,被老奶奶攙扶著。他拄著白色的拐杖,兩人走得很慢。
“樹,我覺得好難過。”
“怎麼了?”
“如果有天我也看不見了怎麼辦?我們就不能去電影院看電影,我們就不能一起去旅行了,我看不見你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整個世界都是黑的。”
“能讓我們感到快樂的事情不隻是旅行、看電影和漂亮。”樹說道。
再回頭看著那對老夫婦和周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年人,我突然悟到了什麼。
地鐵呼嘯駛來,那股熱風吹在我的臉上。
我們可以擁有很多個夜晚去白色佛羅裏達,可以擁有很多次機會和那些光怪陸離的人擦肩而過,可以無數次在電影裏感受不一樣的人生,甚至可以肆意拍攝與書寫想象中的那些事情,真正的生活就是這樣不緊不慢的。小感動,小日子,或許才是最幸運最幸福的。此時的我,真正明白了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生活時的那種快樂和幸福。
空曠的地鐵裏,對麵的車窗映出我們的身影,女孩靠著男孩,他們在回家的路上。
南法,教堂裏的哭泣聲
三毛曾說過:“一霎知心的朋友,是貴在於短暫,拖長了,那份契合總有枝節。”
三毛是個冷漠的人。回到台灣後的三毛,更是一個人困在屋子裏麵不斷閱讀,連父母都不想見。在她兒時,其他孩子在玩耍,她便拿出了張樂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記》閱讀,往後便是《紅樓夢》與《水滸傳》。
三毛也是個熱情的人。無論走到哪裏,她都愛與當地人交流。她會說流利的英文,西班牙語的熟練程度接近母語,她在德國刻苦學習過德語,一年內就得到了德語教師資格證書,學習了那麼多語言,便是為了與這個世界交流。
三毛本如同我們每個人一樣,是複雜的多麵體。
我自己也如此,人生每個階段的性格是不同的,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初到澳門活蹦亂跳,到了荷蘭留學遇到很多挫折,喜歡沉默不語,在愛爾蘭換了個人一般,與各國朋友沒有明天一般瘋在一起,最後又到了巴塞羅那工作,時而嘻嘻哈哈沒心沒肺,時而低頭沉默。
有時候,明明一切正常,身邊一切安好,可我卻會在某一刻突然看不懂身邊人與事,或是覺得這個世界不懂自己,於是感到孤單,即使在一群人的派對裏,仍覺得自己好似在寂寞的旋渦之中。
想不清楚的時候,就行走吧,離開原地。
去法國南部的那天,也是我大學畢業典禮的當天,我終究選擇了自由,而不是“形式”。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看見雄偉而低調的教堂,四周隻有安靜的典型歐洲別墅,門口種植著美麗的花朵。中午的太陽很大,眼睛都睜不開,頭頂的熱度致使意識模糊。
教堂的門靜靜地開著。不知道被什麼魔力吸引,我隻是知道我一定要進去。
教堂內,有一股常年不被陽光撫摸的獨特氣味,也可能是那些木椅散發出來的。我被陰暗包圍,熱度驟減,體溫下降,意識漸漸恢複了。我坐到了第二排,放下包,雙手握住手肘靠在前麵的欄杆上。
教堂裏,除了我,還有一位修女。修女不瘦,但也不是特別的胖,她手裏捧著白花,小心翼翼地從邊門走到了中間的主教講話台。她沒有徑直走去,而是停下腳步,鞠了個躬,然後緩緩地將花插到水瓶中,再認真擺置好,很輕很溫柔。擺正後,她又對著中間點了一點頭,好像一個暗號,接著又走回了邊門裏。這一切就是她一個人的儀式,沒有人監督,似乎也沒有必要,可修女還是在“固執”地進行著。
我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這些,身邊環繞著教堂裏麵播放的低沉音樂,男人的低吟,沒有太大的起伏。
心安靜了,徹底安靜了。
手仍然搭在麵前的欄杆上,但是頭低下了。孤獨感頓時油然而生,於是,眼淚大顆落下,沒來由,我從小聲哽咽到放聲大哭。
我感到世界那麼大,太多事情看不懂。我看不懂世界,世界也不懂我,沒來由地感到孤單。全世界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坐標,而我卻總是在遊離。我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渺小,想要證明的實在太多,勇氣太滿,於是顯得格格不入。
繼而,我又感到孤獨是一件太平凡的事情,許多事情要一個人做和麵對:打針驗血,再害怕,也沒有人替代;生病發燒,還是需要自己吃藥;雖然看牙醫有母親陪同,但是關上門,還是要自己麵對可怕的“白大褂”……
太熱鬧就不能夠成長,可能我是一無所有,可是我還有自己,我還擁有健康和年輕,地球也安好,這一切難道不值得慶祝嗎?我想不停地往上走,仰望各種人生。人生太短,區區百年能夠做的事情太少。
不要害怕做自己,不要走別人的路。我喜歡多麵的自己,時而複雜,時而簡單,時而快樂,時而悲傷,時而滿足,時而孤單,時而倔強,時而脆弱……
恢複了意識哭得細聲後,我看見修女走過,她憂心地看著我。她朝我走來,摸摸我的手,低聲細語地講了一堆法語。我擦擦淚,說不懂得。於是,修女慢慢地用英語說,她說她能否幫助我什麼。我的心被溫暖到了,在這個安靜的地方修女的寂寞肯定比我多。我微笑對修女說:“能給我一張紙巾嗎?”隨後指了指哭紅的雙眼。修女立刻又走回了邊門,幾分鍾後拿出了紙巾,走到我麵前,遞給我。她溫柔地看著,摸摸我的手,就離開了。
我擦著眼淚,望向修女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其實這一切都沒有什麼,別人的生活裏我隻是個過客,而自己的人生,我依舊是主宰者。格格不入的醜小鴨也會有變成天鵝的一天,我怎麼會在乎這一刻的孤寂呢?
就這樣,我離開了教堂,沒有再見到修女。我輕聲說了一句法語的再見。再見,一霎知心的朋友。
南法的熱風襲來,我覺得很舒服,世界很溫暖,很可愛。我們何苦為了他人的陽光和指標過活?況且始終會遇見同類,或者僅是一個陌生人都能夠在你最孤獨的時候給予你最溫暖的關懷。活得燦爛,活在當下,心存感激成為容易知足的人吧。
勇氣滿滿,內心溫暖,我遇見了真實的自己。
蘇黎世,沿途風景勝過旅行目的地
巴塞羅那與上海往返沒有直飛的航班,於是每次回家,我總選擇瑞士航空。的確有更廉價的航空公司,但是在我看來,生命安全為第一,按時到家不被滯留為第二,這兩點就是我偏愛它的原因。
算起來,已經是第五次乘坐瑞士航空了。從上海出發,在蘇黎世轉機,然後回巴塞羅那。轉機往往六個小時,但我從未出過機場,原因是每次抵達蘇黎世天總是灰蒙蒙的,令人毫無興趣。
終於,這一回抵達時是突如其來的晴天,甚至比巴塞羅那還要燦爛,我決定要出去走走。
下了飛機,我看到一個中年的中國男人正看著轉機屏幕,嘴裏叨念著:“要去哪裏呢?”不遠處,有個小孩背著巴塞羅那球隊的背包在奔跑著。看見男人還在那裏,小孩喊:“爸爸,到哪裏了?已經在西班牙了嗎?”
男人搖了搖頭,“我們在轉機,好像要坐地鐵,要怎麼走我還不知道。”
我去了洗手間,再出來,看見他們仍然在。於是,我對小男孩說:“要去西班牙嗎?”
小男孩看到我,有些羞澀,輕輕回答:“是的,你也要嗎?”
我說:“讓爸爸跟姐姐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