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葉兒她媽去了一趟茅房,剛進去就慌慌張張跑出來進屋。
麻葉兒她大知道有事兒,跟著進去。不一會兒,麻葉兒就聽媽嗷嗷地哭,罵你死人!不讓你鬧你非要鬧,這下好呀!你看看你看看呀,這就是你的骨血!
麻葉兒她大耷拉著腦袋出來,見麻葉兒呆呆地站著,上前攬在懷裏,說,麻葉兒是大娃娃哩,大去修渠,你在屋裏學著照顧好你媽。大修渠回來,給你買糖哩。
麻葉兒她大是這天的晌午走的。
到八月的一天,水庫工地上來了一輛綠色的卡車車上下來幾個人找到連升。連升沉著臉引著來人進了麻葉兒她家。
麻葉兒在院裏耍,就聽見媽嗷地一聲尖叫,麻葉兒跑進厘,見媽昏死在地腳。
車把麻葉兒和她媽接去了工地。
回來的時候,車上多:一副棺材。麻葉兒她大,還有幾個修梁的漢子塌死在洞裏。
媽一路上就像死人一樣,身子伏在棺材上一動不動。麻葉兒她大發喪的那天晚上,連升陪著麻葉兒她媽坐了一會兒,媽就象木頭人,眼睛一直看著麻葉兒她大的幾件衣裳。
連升起身走的時候,問一句,友財屋裏的,你守呀不?麻葉兒她媽呆愣楞地想了好一會兒,又呆愣愣地點頭。連升說,這就好這就好。年紀輕輕的,按說還有路能走,友財人好,恩愛一場。人去哩,咱咋難咋苦,也要讓友財在陰曹裏心踏實睡著,也不枉夫妻一場。對麼?人麼,想開了還不就是那麼回子事麼。
麻葉兒她媽也不知聽進去沒有,木呆呆地點點頭,流著淚。
麻葉兒也是從這個晚上,才由心裏知道這世上隻有她的大和她的媽最好。
她大人老實,在族裏頭輩分又小,誰都敢欺他。
她大在外頭受了氣,回家裏來要麼一言不發,吃煙。要麼就打麻葉兒她媽。
山裏頭的漢子,一動廣氣就手抄家夥,銑把子頂門杠擀麵杖,撈起啥就打。
她媽有時候哭喊,龜時候任由著打罵,一聲也不吭,咬得唇口往外滲血點子。麻葉兒她大打得乏了,氣出夠了,媽爬身去給大燒鍋作飯。呆愣楞地拉著風箱,呼嗒……呼嗒。飯做好了,盛碗先端給麻葉兒她大。她大呼嚕嚕吃。吃完了弄一鍋煙,爾後就出門上工。
剩下多少,麻葉兒和她媽再吃。
媽從來不舍得讓男人和娃娃屈著。
麻葉兒知道了這就是山裏人家的營生,男人和女人的營生。
她最高興的事,就是她大背著她在溝裏頭走,聽石雞子叫,聽攬工漢的曲子,撿落在坡上的青核桃。
還有就是麻葉兒喜歡看她媽坐在坑上窗戶前頭做針線。低肴頭,黑黑的毛辮子耷拉在身前。村裏人背後都把麻葉兒她媽叫小妖精。
她媽長得白淨,尖尖的臉,人也就老是不顯老。媽做針線,口裏還愛哼哼唧唧地唱:
扔下了妹子心淒慌,
尋遍了四省妹跟上。
麻葉兒她媽還愛唱:
你打了妹子妹不哭,
月老兒栓下哨一個屋,
打破了衫子妹子補,
扯亂了毛辮辮哥給梳。
山裏頭的曲子,想咋唱就咋唱。麻葉兒她媽一個曲子能唱得笑嘻嘻的,一會兒又掉了淚蛋子,一串串一溜溜。
這一下子,麻葉兒啥都沒了。沒了她大,也離了她媽。小小年紀上路了。
麻葉兒想著,心頭又是一陣酸。
這時候,麻葉兒就見海成在山梁梁上跟她們並貼著跑。嘴裏哇啦哇啦喊著什麼。
麻葉兒心裏咯噔一下。
海成在山梁上肴著接親的隊伍順若貼山腳的小道走。他在山梁:跑著跟上。也不管有路沒路,好走不好走,跑得個上氣小接下氣。
他想讓麻葉兒看見,邊跑邊胡亂找個曲子唱。人跑得上下氣不接,曲子也唱得像胡亂叫喚。
小道順著北邊坡行一程,到前麵就突然折向了南。有一架小小的石板橋。過了橋,小道就成廣貼著南坡走了。
海成見路拐了,急了。趕忙往下跑。不知絆在啥東丙上,頭一栽就朝山梁下咕嚕太、撲哩撲通地滾著:到後來海成也不知道一頭滾到廣啥地方。頭碰上啥硬東西,隻覺耳朵裏嗡地一聲。
海成在山梁上跑,麻葉兒看見了,裝著沒看見。心裏頭打鼓。他知道海成心裏好受不了。也不知道海成跟著她跑,能幹出些啥事情。
她和海成的事沒瞞過媽的眼睛。她媽一直裝沒看見,啥話也沒說。麻葉兒心裏還怪卨興。隔些時候,就悄悄讓海成等她,麻柳林子裏,或者塬背後小麥場旁那孔小破窯裏。甚至就在背坡上。
麻葉兒她大歿後,這村裏就沒啥人能跟麻葉兒她媽過上話。
海成她大還在的時候,有時候過來坐一會兒,說些不疼不癢的家常話。
人麼就是這個事。男人在,還是個家,還能跟族裏姓裏人有個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