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豁口,腳下的道兒稍稍寬坦,隊伍加快了步子趕路的時候,麻葉兒聽見了從老遠老遠的地方,讓風吹過來的曲子,有一句沒一句地送到麻葉兒耳朵裏:十裏一程你走你的,留下人影影在心裏。
青石堡黑醜他家整整忙活了幾天沒落腳。黑醜他大得祿這些天睡覺都睜著眼,盤算著給黑醜成親的一應事項。
青石堡在西府山裏是個大村,七八十戶幾百口子人。光待客一項就讓得祿頭疼。村裏人見了得祿就說好事情好事情,滿前滿後沒花下丘百塊錢就把媳婦子迎進了門。那心思得祿一聽就明白是讓他好好待一回客,好好耍一回。
得祿心想也對。有時候心裏也發毛,我得祿咋有這好的事情哩?
青石堡的發如嬸子去鎮上,碰見麻葉兒她村裏的一個熟人。三言五語就把線線搭上了。
發如嬸子去了一回,黑醜他大得祿去相了一回,事情就算定下了。
把麻葉兒等到十七,得祿不敢再等。把嫁妝和一西元錢送過去,接人的日子就說好了。
村裏人說,得祿你狗日拾了個便宜貨。得祿心裏就打鼓。
還是發如嬸子說,女子大廠,誰敢留在家裏,人家還是孤兒寡母,了一事心靜。這一來又合了山裏人的規例。
得祿就忙。黑醜那些天也總是心裏頭潮潮的。
他媽頓頓飯都給加了雞蛋。說這東西養人哩,吃啥補啥,吃啥補啥。
黑醜那些天一頓吃八個雞蛋,煮下的炒下的窩下的,大門大口吃。
黑醜二十剛出了頭,身骨不算結實。他媽生下他的時候,黑醜隻有不到五斤重,剝了皮的小老鼠一樣吱吱地叫。
不到日子生下來,是讓黑醜他大腳踢下來的。他大給黑醜起個官號趙錫鵬,小名黑醜。
得祿請人在戲台子邊上搭了四個席棚,把學校裏桌子凳子全借了來。
西頭棚裏支著幾口大鍋,熱騰騰地煮著牛肉羊肉,燉著香噴噴的條子肉。
二十裏外的叫花子都聞到了香氣聚了來。
公社食堂裏的三個大師傅全請了來,一天三塊半丁錢。三個大師傅都精著上身,領著幾個打下手的,合麵蒸饃煮肉弄菜,忙活得一脊背汗水小河一樣往下淌。
一籠一籠饃蒸出來,都倒在地下鋪著的席上,堆起了山。
飼養室四大口炒料的大鍋也借了來,一鍋裏煮著兩隻整羊。大師傅用鐵勺搭撈一塊,放嘴裏一咬還有些生,順手扔出去,一群泥猴一樣的娃娃跟一群狗都撲上去奪,你撕我打。
二十裏之內的叫花子差不多都來了。
叫花子吃飯不能甴吃,都由玉林指揮著做雜事,劈柴找麵洗牛羊下水破豬頭挑菜剝蔥砸蒜擦桌子擺凳子。四五十叫花子忙得亂亂轟轟。
山裏人辦喜事待客,說要講究什麼四冷四熱兩個蒸盆。山裏貧寒,其實能弄出來的也都是些家常菜,粉條子炒肉絲,大蔥爆羊肉,燒牛肉丸子,青辣子肉片。
兩個蒸盆一般就是白條肉,豆腐湯。用尺二的瓦盆端上桌。
冷盤子是拌粉條子,拌羊頭肉,拌豆腐,蘿卜或者洋芋絲。好一點的人家,能上個口條、麻肚之類的東西。
席麵要分三六九。
族裏長者外村外鄉的要人,三親六戚還不能走旁左,加上喜份子錢出得多,能坐上席。
上席吃全,四冷四熱兩蒸盆一樣不少。
遠門親屬,知己好友,喜份子錢次之者可上中席。
中席撤一冷一熱一蒸盆。餘者都在下席。下席二冷二熱一個豆腐湯。
趕車的打雜的幫忙的死不出喜份子錢的,都圪蹴到棚後,一桶雜菜一蒲籃饃狠狠地吃。
叫花子過路的攆不走的,一個饃一碗菜,都轟得遠遠的去吃,吃完了連碗筷都掖走了。辦喜事自然少不了這些破費。
村裏人從早起就騰肚子。大奎他婆姨端著個小蒲籃一家一家去收喜份子。
蒲籃裏放著些巴掌大的紅紙,紙上用筷子頭蘸著墨打些黑點點。一個點上席,兩個點中席,三個點下席。
到人家門口,喊一聲同喜呀!人家就跟得趕忙應著同喜同喜,把喜份子錢遞上來。
少者也下不了兩塊,再多也過不了三塊。
最吃虧的是村裏的閑漢三省讀醒三省趁著村裏人亂轟轟地忙著,把一個外村來要吃沾便宜的女人引到屋裏,沒說幾句話就把人家女人壓炕上褪了褲子。
正在這時候,大奎婆姨在門外喊同喜,三省一急,伸手從炕洞裏摸,摸半天掏出一張票,拿衣裳擋著自己的下身,拉開個門縫,把錢遞出去,說同喜同喜。
大奎婆姨一看,呀!是一張伍圓的票子。她摸一張上席的貼子給三省。
三省抽回胳膊一看,當下就炸咧!喜份子送出去就收不回來,三省就跟心尖子讓人掏了。
炕上要吃的女人讓三省早剝了個精光,三省說好辦完了事要給人家二塊錢二升麥。
那女人說你幹啥哩,咋不來麼?三省一氣,撈起鞋就打人家。說,不是你亂活,我能把五塊錢給了人家?我就這五塊錢。
那女人說,你引我來的,怪我啥?說著就起身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