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進水裡也沒有浮起來的指望。」
「沒錯。」小鬆說。
「所以不會讓她留到最後決審」
「正是。」小鬆說。然後歪著嘴唇,雙手交握在桌上。「正因為這個,以我來說也開始不得不慎重選擇用語了。」
天吾拿起咖啡杯.望著杯裡留下的東西,然後把杯子放回去。小鬆先生所說的特別的點子就在這裡浮上來了,對嗎」
小鬆像是麵對得意門生的教師那樣瞇細了眼睛。然後慢慢點頭。「就是這麼回事。」
小鬆這個人有某種深不可測的地方。他在想什麼感覺到什麼從表情和聲音無法簡單讀出來。而且他本人似乎對讓對方墜入五裏霧中也相當樂在其中的樣子。腦筋確實轉得很快。別人的想法與他無關,他是依自己的理論思考事情、下判斷的類型。不會做不必要的炫耀,但讀大量的書,對分歧的各方麵都擁有綿密的知識。不隻知識而已,他還能憑直覺看穿別人,擁有挑出好作品的慧眼。其中雖然含有相當程度的偏見,不過對他來說,偏見也是真實的重要因素之一。
本來就是一個話不多的人,不耐煩一一說明,但有必要時卻能口齒伶俐地以理論表達自己的看法。隻要他想,也可以變得徹底辛辣。能瞄準對方最弱的部分,在一瞬之間以簡短的字眼予以刺穿。對人對作品都有強烈的個人偏好,相較之下,不能接受的人和作品要比能接受的多得多。而且當然別人對他,不具好感的,要比有好感的多得多。不過這也是他自己所求的。在天吾看來,他是寧願孤立,被別人敬而遠之————或明顯被討厭————他還樂在其中。精神的銳利無法在舒適的環境中產生,這日正他的信條。
小鬆比天吾大十六歲,現在四十五歲。在文藝雜誌的編輯這行長久下來,在業界素以能幹聞名,不過私生活方麵沒有人知道。因為就算在工作上有來往,他對誰都不談個人私事。他哪裡出生哪裡長大,現在住哪裡,天吾一概不知。即使談很久,也完全不會出現那樣的話題。這樣難以捉摸,又不跟人交往,輕蔑文壇,居然還能拿到很多稿子,大家都十分不解,但本人似乎不太辛苦,必要時就能收集到名作家的稿子。托他的福,雜誌有幾次總算能撐住門麵。所以就算他不被人喜歡,大家對他還是另眼看待。
根據傳聞,小鬆在東京大學文學部時適逢六〇年安保鬥爭,他曾經是學生運動組織的幹部。樺美智子參加遊行示威,遭受警察隊暴行橫死時,聽說他就近在身旁,自己也受到不輕的傷。是真是假不得而知。隻是這麼一說,也有令人相信的地方。他身材修長高瘦,嘴巴奇┆思┆兔┆網┆
大,鼻子很小。手腳長長的,指尖滲有尼古丁的黃斑。有某種令人聯想到十九世紀俄國文學中落魄革命家知識份子的氛圖。很少笑,不過一旦笑起來就會滿瞼笑意。然而就算這樣,也不覺得特別快樂。看起來隻像是準備發布不祥預言邊暗自竊笑的老練魔法師而已。雖然儀容整潔大方,不過妤像在向全世界宣不自己對服裝這玩意兒沒興趣似的,經常隻穿類似的衣服。斜紋西裝上衣、牛津棉質白襯衫或淺灰色Polo衫、不打領帶、灰色西褲、小山羊皮鞋,就像製服一樣。眼前浮現六七件顏色質料和花紋大小稍有差別的斜紋三扣式西裝,仔細刷乾淨,掛在他家衣櫥裡的光景。為了容易分辨或許還加以編號也不一定。
像細鐵絲般硬的頭髮,前髮稍許開始變白。頭髮蓬亂,蓋到耳朵。不可思議的是那長度,經常保持在好像一星期前就該上理髮廳的程度。天吾不知道,他為什麼能辦到這點。他的眼光銳利起來,每每像寒冬夜空閃爍的星辰般。一有什麼事情沉默下來時,則像月球背麵的岩石那樣一直沉默不語。變成幾乎毫無表情。看來好像連體溫都失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