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留下了名片。
但是見了雪冰蟬又怎樣呢,到底要和她說些什麼,蘇慕有些無措。他決定在正式約見雪冰蟬之前,再見一次蛇人竹葉青。
城南酒吧。
酒吧裏自然會有酒保。
酒保有男也有女。通常女酒保的打扮總比男酒保更新銳,更酷些。
這大概是因為女人做酒保多少有些不尋常,而不尋常的人裝扮起來必定會有些出人之處吧。
然而打扮得像竹葉青這般新奇出挑的,卻還是令人匪夷所思,目瞪口呆。
這不僅僅是因為她穿得實在是太少了,少得幾乎不能叫做穿衣裳,因為在這個以色取人的時代,三點上陣的女人並不難找,午夜十二點,隨便選個夜總會進去,碰見女學生跳豔舞也不稀奇。
相比豔舞女郎來說,竹葉青穿得甚至還算多了,多得簡直保守。花環胸衣,草裙熱褲,手腕腳踝上都纏著鈴鐺和紅綠絲帶,隨著她的扭動而飄搖張揚,叮當脆響。肚皮上的那條蛇,更是飲了血一樣地興奮,時伸時曲,詭豔而妖媚。
是的,她的獨特不在於暴露,而在於妖媚。
妖,妖到骨髓裏;媚,媚在手尖上。人家說媚眼如絲,她卻是幹脆閉著雙眼,做自我陶醉狀,全然不看眾人,可是一手一隻冰筒,上下翻飛,左右互換,就好像手心上自己長眼睛似的,全不擔心冰筒會自半空掉下來。
隨著她的搖蕩,手腕上的金鈴鏗鏘作響,憑空多了一份催促的刺激,令等待的人口幹舌燥,雙眼緊盯著那兩隻蝴蝶穿花般的冰筒,不難把裏麵的酒想象成瓊漿玉液。
令眾人口幹舌燥的,不隻是鈴聲,還有竹葉青幾乎扭斷了的腰肢,纖細而有力,柔軟而細膩,更讓看的人恨不得眼睛裏長出手來,遠遠伸去,牢牢抱住。
什麼人的腰可以比蛇更柔細,更誘惑?
蘇慕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隔著人群遠遠地望著吧台後麵的竹葉青,狐疑不已。
下午在廣場他沒見到她,卻見到她寫在地磚上的字:城南酒吧。那四個字顯然是才寫下的,因為蘇慕剛剛看清楚,打掃廣場的清潔工已經走過來嘟嘟囔囔地把它擦掉了。
他從來不知道有城南酒吧這樣一個地方,但是顧名思義,想必是在城牆南根兒吧。於是他沿著城一直找到天黑,終於在環城公園入口處看到林子中間隱約地露出兩盞燈籠挑著一麵酒幌,寫著“城南酒吧”四個字。
那兩盞紅燈籠亮起在黑黝黝的林隙間,像是兩隻不眠的夜的眼睛,有喧囂的音樂自內傳出,沸反盈天。
蘇慕推門進來,便看到了戴著麵具的狂歡的酒徒們,也看到了被酒徒簇擁著的女酒保竹葉青。
竹葉青扭動著腰肢蛇一樣地滑行過來,蘇慕低下頭,發現她腳上是一雙精致的溜冰鞋。
“請你喝。”她把一杯裝飾著檸檬片和紅櫻桃的雞尾酒放在他麵前,“它的名字叫‘回憶’。”
蘇慕端起喝了一口,搖頭:“不如你上次送我的那瓶好。”
“那瓶也是回憶,真正的回憶,不過名字卻不叫回憶。那瓶是回憶的魂,這杯是回憶的形。”竹葉青輕風擺柳地坐下來,“世上徒有其表的事情太多了,酒也一樣。”
“哦?那瓶是什麼酒?說個牌子,下次我去買。”
“你一點兒都猜不出來嗎?”
“這可怎麼猜?我隻知道,以前沒喝過。”
“蠢貨。你想想我叫什麼名字。”
“竹葉青?”
“就是了。”竹葉青轉著眼珠,“竹葉青養的蛇叫竹葉青蛇,喝的酒自然也是竹葉青酒。你連這都想不到,真是笨蛋,枉生了一副聰明麵孔。”
蘇慕雖然運氣壞,腦筋可不慢,這樣子被人左一句“蠢貨”右一句“笨蛋”罵得十分窩火,沒好氣地問:“竹葉青,你到底是做什麼的?一會兒在廣場上賣藝,一會兒又成了調酒的,到底哪個才是你的真麵目?”
“什麼叫真麵目?一葉障目才是。你這癡兒,萬事隻看表麵,追究形式,真是愚不可及。”
得,又饒一句罵。蘇慕無奈,隻得少說為妙,直奔主題:“我約了雪冰蟬明天見麵。”
“雪冰蟬答應見你了?”竹葉青有些意外,“這樣順利?那麼說老天倒也待你不薄了。”
“老天待我不薄?”蘇慕哈哈大笑,舉起杯一飲而盡,“我是天底下最衰的倒黴鬼,如果路上有一攤狗屎,我跟你賭,隻要一天不收拾,我管保一天兩趟來來回回都會踩個正著,躲都躲不過。老天除了不讓我死得痛快以外,幾乎所有的倒黴事兒都讓我攤上了,還說待我不薄?”
“倒黴,是因為你咎由自取。”竹葉青毫不同情地說,“你喝了那瓶真正的回憶,還不知道在你的前世到底做過些什麼嗎?”
“前世?你是說那個武士?”
“不錯,他的名字叫蘇慕遮。”
“蘇慕遮?”蘇慕笑起來,“一首詞的名字。”
竹葉青不理他,緩緩地轉動著空酒杯,輕輕吟誦起來: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天映斜陽山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好夢除非,夜夜留人醉。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
“什麼意思?”
“這是雪冰蟬前世最喜歡念的一首詞,但是她喝下忘情散之後就不再念了。如果你能讓她重新記起這首詞,記起你們前生所有的記憶,並且誠心原諒你。你的罪孽也就滿了,運氣才會從此好轉。”
“什麼罪孽?什麼原諒?什麼運氣好轉?”蘇慕又不耐煩起來,“怎麼你每句話我都聽不懂?”
“癡人,癡人。”竹葉青歎息。她對這個吊兒郎當又胸無大誌的現世蘇慕同樣也很不耐煩,然而為了家族的事業,為了蛇人的使命,她隻得堅持下去,招來酒保,“再來一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