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主夢(3 / 3)

雪冰蟬接過來,隔著瓶子已經聞到一股清幽的香味撲鼻而來,看看那瓶子也精巧可愛,便又取出一張紙幣出來,笑著說:“那我就收下了,謝謝你。”

血,汩汩地流出來,流出來,源源不斷。

一個人的身體裏有多少血,可以源源不斷地流多久?

生命,由一滴一滴的鮮血組成,要流失多少血,一個人的生命就才走到盡頭?

而另一個生命,要仰仗多少別人的鮮血,來完成自己的重生?

竹葉青在別人的血裏舞蹈。

舞蹈,卻更像是掙紮。分不清她和床上流血的產婦趙婕妤,誰比誰更加痛楚。柔軟與痛楚,分娩與重生,竹葉青的命運在這一刻與趙婕妤聯係在了一起。

——趙婕妤,清麗端莊,個性內斂,擅詩文,能歌舞,為眾太子妃中最得寵的一個。國之將亡,太子盡殺諸嬪妃,卻獨留下行將臨盆的趙婕妤,隨同自己一幹親信化裝出逃,並對她明言:“如果我有不測,那麼將來的複國大業,就要靠你腹中的這個胎兒來子承父命了。”

婕妤明白,這就是她得以偷生的惟一理由。因為太子無後,要借她傳嗣。她夜夜對月祈禱:讓我生一個男孩吧,他會是天地間最聰明最勇敢的男孩子,雖然在他出生之前,已經注定要接受最艱難的考驗,但這是太子的血脈,是天命所歸,責無旁貸。

行至灞陵,婕妤胎動。誤打誤撞地,侍衛竟請來假扮穩婆的蛇人竹葉青幫忙接生。

竹葉青此時修煉正到了非凡時期,需要一個人類母親的血來清洗自己,從蛇到人的過程和一個新生兒的出世相仿佛,她必須以人的血腥氣洗去自己的蛇腥氣,使自己多幾分“人味”。

然而世上人頭湧湧,真正能稱之為“人”的卻無啻於鳳毛麟角,而一個“人”生下的,又不能保證是另一個真正的“人”。母親的血,是世間至神聖的,也是最汙穢的,全看那經血洗禮而出生的,究竟是人是獸。

竹葉青每天抱著一麵凸凸凹凹的醜鏡,照照這個照照那個,看到的,卻都是比自己還不如的衣冠禽獸。忽然這一天,有個侍衛模樣的男人來請他去給一位產婦接生,竹葉青偷偷取出鏡子照了,驚喜地發現那產婦不僅是個真正的人,而且還是個鳳冠霞帔的貴人。再看她的丈夫,更不得了,龍睛鳳目,不怒自威,乃是天子相。這樣的夫婦生下的,必定是天下最高貴最潔淨的真人。

這樣的機會,簡直千載難求。竹葉青大喜,這是她修煉進境的大好良機,焉可放過?

然而婕妤一路奔勞,身體虧得很厲害,掙紮哭號了一日一夜,仍然不能生產。直到次日黎明時分,陰陽互交之節,才拚盡全力,誕下一個小小嬰兒,卻是女孩。

婕妤心力俱竭,然而思想卻很清明,知道這女孩必無生路,於枕上向竹葉青苦苦哀求:“我在昏迷時看到你練功,知道你非人類,來幫我接生必有目的。我請求你,不論你來的原因是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但這個女孩留下來必遭殺身之禍,我請你帶走她,保全她的性命。”

即使冷血如竹葉青,也不能不為之動容。這是一位人類母親的臨終遺命,她義不容辭:“婕妤放心。我既然由你幫助完成修煉,受你這樣大的恩情,不能不報。我向你保證,必會保全這個女孩一生幸福,安然到老。”說罷,抱著女孩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與晝的交接處。

那個女孩,便是後來的雪冰蟬。

雪冰蟬自夢中淒然醒來,淚水打濕了枕畔。

公主。我是一個公主。

她坐起來,看著在黑暗中輕輕跳躍的香火苗,室內並沒有風,可是窗紗和風鈴都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香燈裏那小小的火焰仿佛蛇的信子,恍惚地搖曳著,一點一點勾起遠古的回憶。

難產的趙婕妤,舞蹈的竹葉青,鮮血,眼淚,死亡與出生,淒豔與悲壯。

曾經,我是一個公主。冰蟬對自己說,也許,人真是有前世今生的,而前世,我是一個公主。

哪個女孩子不願意相信自己前世是個公主呢?

竹葉青真是選了一條最輕便的途徑來說服冰蟬願意相信奇遇,並希望追究更多的悲劇真相。

她想起在廣場上看到的竹葉青奇怪如痙攣一般的跳舞,原來,那舞蹈的含義所象征的,是一個女子痛苦的妊娠。

還有什麼樣的痛苦會比女子分娩更加慘烈?

雪冰蟬在黑暗中靜靜地流著淚。她是一個婕妤的女兒,那位婕妤,為了女兒的出生傾盡了全力,臨死之際,還不忘了向竹葉青泣血托孤。自己的開始,是母親的結束,這個故事,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災難的意味,浸透了鮮血與死亡。

後來呢?

像所有喜歡聽故事的女孩子,雪冰蟬很想知道,前世的我,後來的命運是怎樣的呢?是否就像蘇慕說的,我成了他的婢女,為他喝下孟婆湯。然而,我明明是個公主,又怎麼會成了婢女的呢?

也許,蘇慕會知道?

蘇慕的英俊的臉孔自黑暗中浮起,冰蟬忽然發現,自己對他,竟是有一點點的思念。

她越來越相信,那在“碧雲天黃葉地”的湖邊漫步的青年男女,就是自己與蘇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