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兩個失散了太久的情人,走過茫茫的時間的荒野,終於又走在一起,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話要說,太多的舊要敘。
他們從前世談到今生,從初識談到相思,沒有絲毫的陌生,沒有半分的遮掩,仿佛兩個穿過墳墓站在上帝麵前的靈魂,肝膽相照。
他們像情侶一樣地開始約會,有著那麼深厚的曆史做積澱,他們的愛,幾乎不需要經過任何的追求與期待,就直接進入了最深沉的苦澀期。
然而愛得愈深,就愈痛苦。
因為記憶。
那些記憶,往往發生在最快樂的時候。
有人說所有的愛情都會經曆痛苦,然而世上可有一對情侶,會像他們這樣,每當情投意合之際,記憶就會不請自來,讓剛才還沉浸在愛情甜蜜裏的心境在刹那間變得苦澀晦暗,痛不欲生?
風花雪月不一定是柔美浪漫,靈犀相通也不代表心心相印,執手相望之際,最深沉的愛情和最痛苦的記憶,便一同複活了……
除了愛,有什麼理由可以讓一個人放棄所有的自尊與自由,甘願為人作婢,無怨無悔?
雪冰蟬在蘇府雖然自謙為仆,上上下下卻都知道主子許了她自由身,並不敢拿她當下人看待,腳前腳後隻趕著叫“雪姑娘”,大事小情隻向她問主意。蘇慕遮麵前,也隻有她可以平起平坐,同桌共飲。
但是冰蟬從不拿腔作勢,居功自傲,總是待人謙恭,事事親力親為。尋常小菜,隻要經了她手,便有一番不同滋味;蘇慕遮早晨必飲的一杯蓮子茶,也隻有雪冰蟬泡製的最為可口,苦而不澀,香而不膩。
漸漸地,連蘇慕遮都習慣了她的服侍,一會兒不在身邊,就要差人找來。但是同時,她的過分順從也讓他不知道珍惜,而越來越視她為府裏擺設,仿佛她的存在是天經地義的一般。
一日,楚地首富楚半山帶女兒來府上做客,一住半月,言語間,流露出要結親的意思。蘇慕遮雖未答應,卻也沒有明確拒絕。
楚家大小姐楚玉環,相貌美豔,而生性潑辣,一早已揚言非賭林第一高手不嫁。她看中了蘇慕遮,可是蘇慕遮對她卻隻是忽冷忽熱,不遠不近,軟硬不吃,聲色不動。
潑辣的人處事向來有個原則,就是如果事情不合己意,必然不會認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而一定要遷怒於人,她的遷怒對象就是——雪冰蟬。
雪冰蟬的美麗,雪冰蟬的高貴,雪冰蟬在蘇府的地位超然,深得人心,在在都讓她覺得礙眼刺心。
“她在你府上出入隨意,舉止無禮,哪裏像個丫頭?”她向蘇慕遮饒舌,“看她那套打扮,終年一件白袍子,跟穿孝似的,你也不嫌忌諱。跟她說話,愛搭不理,死眉瞪眼的,木頭都比她多口活氣兒。不過略有幾分姿色,就把自己當天女下凡了。”
蘇慕遮隻是淡然:“是嗎?”
“怎麼不是?而且沒有禮貌,架子大得不得了。支使她端杯茶來,她老是不情不願的,我那天散步,想去酒坊轉轉,她居然守在門口不叫下人給我開門,還說什麼酒坊重地不可參觀。倒好像她是小姐,我是仆人了。”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個丫頭,這樣沒上沒下的,你也不好好管教一下。”
“那麼,就交給你幫我調教調教可好?”蘇慕遮輕佻地調侃,一副浪子相。
楚玉環再潑辣也畢竟是女兒家,不禁紅了臉:“我又不是蘇府女主人,有什麼資格調教丫頭?”
但是背轉身,她卻當真端起女主人的架子來,命冰蟬當夜抱枕褥到她的屋中服侍。
冰蟬傲然不從,淡淡說:“我雖然是我們家公子的侍女,卻不是別人的丫頭。楚小姐,恕不能奉陪!”
“回來!”楚玉環惱了,“你也知道你隻是侍女,可不是仕女,端什麼小姐架子?”
“謝謝楚小姐指教。”冰蟬回過頭,平靜地看著她,“楚小姐還有什麼事嗎?或者,我替您把您的丫頭找來?”
她那不卑不亢的態度激怒了楚玉環,一個被激怒的人往往會口不擇言,說出心底裏最深的秘密。
“如果我嫁給了你家公子呢,你不要叫我一聲夫人?”楚玉環凶悍地問,她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但有什麼所謂,對方隻是一個丫頭罷了。在丫頭麵前,何必謹慎?
“就算你做了蘇府女主人,你也隻是蘇公子的夫人,不是我的主人,”雪冰蟬冷淡地說,“何況,也等到做了之後再說吧。”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楚大小姐大怒,“我如果不讓蘇慕遮罰你,我就不姓楚。”
不知道她究竟是怎樣演繹的,蘇慕遮叫來了雪冰蟬:“立刻去給楚小姐跪下,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