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去的。”冰蟬搖頭,這是她對公子的第一次忤逆。“我不是楚家的丫頭,憑什麼要跪?”
蘇慕遮意外之餘,倒真的有了些興致,逼近一步:“你當真不跪?”
“不跪!”雪冰蟬天性中的高貴發作了,她像一個真正的公主那樣昂起頭,凜然地說:“除了天地與公子,我不會跪任何人!”
“那卻是為什麼?”蘇慕遮嘲弄地看著雪冰蟬,口氣輕慢:“如果我娶了楚玉環為妻,她和我就是兩位一體,你尊重她,也就是尊重我。你可以跪我,為什麼不能跪她?”
雪冰蟬被刺痛了。公子有一天會結婚,會娶妻,他的妻子將成為她的女主人,對她頤指氣使,欺淩她,甚至攆走她。那一天迫在眉睫,她將失去她的公子,再不能跟隨在他身邊。
她抬起頭,看著蘇慕遮,不說話。灞橋梅林一戰,她跟定了他,放棄他許她的自由,寧可入府為仆,甚至做得比所有的仆人加起來為他做的都多。可是他不領情,他擁有了她的自由,便隨時準備將它像禮物一樣送給別人,讓別人分享他對她的特權。在杭州迷園是這樣,回到靜翠湖還是這樣。何其殘忍?
而這殘忍在繼續,蘇慕遮嘲諷的笑像一柄劍一下下地切割著她的心,他哂笑著,仿佛在說一個多麼可笑的笑話,“你既不是丫頭,卻又死乞白賴地跟著我,算什麼?莫非,你愛上了我?”
“是。”雪冰蟬忽然清脆地回答,完全豁出去。“隻有愛,才會讓我如此地沒有地位,沒有自我。”
“你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念頭?”沒想到,蘇慕遮竟這樣評價,“楚玉環說你沒上沒下,不主不仆。我也覺得不方便再留你,你走吧。”
“你真的要我走?”
“要麼離開我這蘇府,要麼去給楚玉環跪下,這兩樣,你選哪樣?”他折磨她,並以折磨她為樂,就像貓玩老鼠。“帶著你的枕頭,滾到楚玉環的屋子裏去,她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如果做不到,也不用再來見我了。”
“公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雪冰蟬終於流淚,她看著蘇慕遮,一生中,惟一的一次表白,也是惟一的一次怨憤:“我一生中,惟一的錯,隻不過是愛上了你。就因為我愛你,你便可以任意羞辱我,作踐我,討厭我!難道愛你,是這麼不可饒恕的錯嗎?”
雪冰蟬在夢中輾轉反側。
以前,她隻要睡著,就像是一隻沒有變成蝴蝶的蛹,異常酣熟。
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她每晚蠢蠢欲動,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斷地抖動著她長長的睫毛,仿佛蝴蝶撲著它的翅膀,哪怕再細微的聲響也能將她驚醒,而她一旦醒來,眼睛中立刻流露出不安與悸動,甚至不需要經曆那個從蒙到清醒的過程。她幾乎就是為了災難而準備著,時刻憂慮並等待它的降臨。
而那個災難,就是蘇慕,以及她的關於他的記憶。
記憶自喝下忘情散之後中斷,變得空白。
忘情散。是因為那樣的絕境,才逼使她不得不孤注一擲,以喝下忘情散出賣靈魂為代價留在他的身邊。
後來呢?
她再一次問自己,後來呢?變成“武媒”後的自己是怎樣的結局?她終於留在公子身邊了,但是公子如何待她?他娶了楚玉環沒有?
雪冰蟬坐起來,把臉埋在手心裏,接了滿手的淚。
她已經連著幾個晚上沒有好睡了,連龍涎香都於事無補。每到深夜,前世的記憶就會來叩她的門,令她痛楚不堪,輾轉難眠。
她越來越害怕那些突如其來的苦難記憶。
隨著她的記憶漸漸複蘇,她的痛苦也越來越深重,每想起一點往事,都會令她的痛楚加重一分。誰會願意生活在舊日的災難裏?
如果相愛就意味著重複痛苦回憶,那麼這一段感情,可還值得祝福?
她不住地對自己說:那是前世,是過去,和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蘇慕無關!
但是有什麼用呢?前世也罷,今生也罷,雪冰蟬還是雪冰蟬,她們擁有同一顆心,也就擁有同樣的愛與痛楚!她渴望見到蘇慕,希望分分秒秒與他在一起;但是又害怕見到他,再次想起那些不開心的往事。
記憶如影隨形,讓愛人的心飽受折磨。
窗外仿佛是起風了,有隱隱的聲響,如泣如訴。月光透過窗紗鋪了一地,宛如秋霜,透著一股寒意,照著她輾轉反側——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是她前生最喜歡的詞。後來,那滴相思淚化作了蘇慕的心。
“蘇慕,蘇慕。”她沉吟著,不知是甜蜜還是悲傷。蘇慕的名字,像一柄帶刺的劍,在她的心裏翻絞,每念起一次,疼痛便加重一分。她的心,已是千瘡百孔。
什麼叫刻骨銘心?什麼叫生不如死?原來這就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