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蘇慕遮,贏遍天下高手,獲勝於每一場比賽。
與倪二的賭是比鬥鼓藝。雙方約好,以鼓聲高低鼓點整齊鼓韻悠揚定輸贏。
鼓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隻是一盞茶工夫,已經落了下風,鼓聲漸伏,鼓點散亂。
楓葉紛紛飄墜,落了一地,如血。
本來蘇慕遮大可在此時收手,輕而易舉地贏得這漂亮的一仗。然而他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愈擂愈勇,直有開山裂石之聲,以致觀陣的賓客不得不捂住耳朵躲避過強的鼓聲所帶來的那一種兵氣縱橫。
倪二精疲力竭,卻仍不罷手,拚盡全力敲打著早已潰不成軍的鼓槌。蘇慕遮打狗入窮巷,立誌要逼對方棄鼓,遂鼓聲雷鳴,如千軍萬馬紛至遝來,終於用內力一氣震破對方的鼓。
萬籟俱寂,漫山的楓葉在那一刻盡皆萎落,正如鼓王倪二的一世英名掃地。
倪二羞愧難當,對著一麵破鼓,一口鮮血噴出,廢然長歎:“罷了,罷了!”掣出劍來,猛地一橫,當眾自刎。
“蘇慕遮,本來輸贏隻是一場遊戲,可是你卻不留餘地,非要逼得先父自盡!”縱火者悲憤地控訴,“此仇不報,枉為人子!你也是父母所生,難道就沒有人性?”
“手下敗將,何必多言?”蘇慕遮不屑,“那倪二早已輸了,卻苟延殘喘,不肯棄鼓投降,真是自不量力!況我蘇慕遮一生中賭無數次,勝無數次,個個敗將的後代子孫都來找我報仇還了得?少廢話,出劍吧!”
一場惡戰。
從問鼎樓打至靜翠湖邊,從天昏地暗打到旭日初升,又從風和日麗打到大雨傾盆,驀地一聲炸雷,一道電光,照亮了靜翠湖,也照亮了蘇慕遮的記憶,他在那一刻想起了雪冰蟬,想起了冰蟬在玫瑰園中說過的話,“花開在枝頭上,但落在爛泥裏。富貴榮華,究竟有何意義呢?”
富貴榮華,有何意義呢?
他傾聽那雷聲,仿佛聽到冰蟬對他說話。閃電照在他的臉上,化成一個千古不變的定格……
大雪茫茫,天地幾乎連成一片。
蘇慕霍然站住:他想起過的!前世,他想起過雪冰蟬的!在他罪惡的一生中,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刻,他終於想起了雪冰蟬,想起了愛!前世的蘇慕遮,不是因為絕情而死,恰恰相反,他是因為知情,因為終於懂得了什麼是真正的愛情而憂鬱,而獨抱終身,而悵然辭世。
那顆眼淚留在蘇慕遮的心裏,也流在蘇慕的血液中,連係前世今生的,不是恨,而是愛!
然而,愛在今生,再一次夭折!
蘇慕停下來,仰天長嘯:為什麼?為什麼愛隻能使他心愛的人痛苦?為什麼身為一個男人,他不可以讓他的至愛歡笑?即使一個最無能的農夫,也會用一隻蘋果一朵野花討妻子的歡心,然而他,他卻隻會使她流淚。為什麼?
既然天不許他們相愛,又為什麼讓他們相遇?為什麼逼使他隻有得到她的原諒才能完成劫數?誰可以回答他?!
蘇慕環顧四周,這裏不是城牆公園嗎?城南酒吧在哪裏?竹葉青在哪裏?
他忽然號叫起來:“竹葉青——竹葉青——你出來——出來呀!”
“我在這裏。”
蘇慕回過身,夜便在他身後跌下來。
竹葉青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了。她看著蘇慕,眼中竟然有了難得的同情和憐惜。
她和他,糾纏了幾生幾世了,如果人與蛇可以相戀,她對他,豈非也是付出了很多?
“蘇公子,”她看著他,同樣分不清他是前世的蘇慕遮還是今世的蘇慕,而自己,又究竟是哪一世的竹葉青,“我能幫你做什麼?”
“拿酒來!你的酒呢?你的竹葉青呢?你的回憶呢?拿來,拿出來呀!”蘇慕大叫著,狀若瘋狂,不等飲已經醉了,“竹葉青,你的城南酒吧在哪裏?拿你的酒出來,我要喝酒,陪我喝酒!”
酒。
五顏六色的酒。如翠,如血,如琥珀,如藍綠相間的貓兒眼。
蘇慕暴殄天物,以一種鯨吸牛飲的姿勢把酒一杯杯地“倒”進喉嚨,他簡直不是在喝,而是在灌。
他要灌醉自己,然後忘記一切。
可是,即使最瘋狂最混沌的時刻,他也仍然鮮明地記著那個名字,那個由一滴眼淚刻在他心上的名字——雪冰蟬。
“竹葉青,拿你的水晶球出來,”蘇慕喃喃,“你的水晶球可以告訴你前世,能不能告訴你將來?雪冰蟬的將來會怎麼樣?她會不會幸福?”
“水晶球隻可以發掘真相,不能夠預測未來。”竹葉青無奈地說。
“那麼,你的使命呢?你的使命有沒有規定,如果我得不到雪冰蟬的愛,結果會怎樣?”
“你會萬劫不複,永世倒黴。”
“雪冰蟬呢,她會怎樣?”
“我會保護她。”
“你保護她?”
“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小公主,保全她一生平安。”
竹葉青,一個依靠血統代代相傳而穿越時光與空間的人,她們在這地球上生存了幾百代,永遠隻叫一個名字,永遠隻有一種麵孔,永遠隻從事一種行業,永遠扮演一樣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