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說清她們是正義的或是邪惡的,沒有人能審判她們。
然而她們,卻總把自己當成上帝的使者,在半人半蛇,半神半獸間,扮演著先知的角色。
她們太清楚人性的缺口在哪裏,清楚地了解人類的欲望,恐懼,從而了解如何控製和利用他們的缺陷,並對準人類的致命傷一擊而中。
她們是冶煉藥物造就阿基琉斯的人,同樣也是預留阿基琉斯之踵的人。
然而,誰又知道蛇人的阿基琉斯之踵在哪裏呢?
每年五月,是蛇蛻變的日子,陰陽生死之交。
蛇人竹葉青一生中,有三個最重要的五月。
第一個五月,她在趙婕妤的血裏完成了從蛇到人的蛻變,一條蛇的重生與一個公主的落草同時進行著,這是蛇人的驕傲,也是蛇人的債項——任何承受不起的殊榮都是一種債。
從此蛇人與小公主,在某種含義上其實成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連理枝,命運相連,禍福與共。她們擁有一個共同的母親,情同手足,義如主仆。
然而,在一年後的五月,蛇人入洞修煉,丟失了小公主,丟失了她誓言的核,從此背負罪惡的十字架,開始了一生一世的尋找。那是踐諾,也是贖罪。
她不知道,她的小公主,已然淪落民間,成了一介婢女。她更不知道,天理循環,所有小公主承受的苦難,命運都將十倍報複於她的身上。
是公主的命運如此,還是蛇人的罪孽未消?她竟與公主近在咫尺而不相認,一次又一次,失之交臂。並且,在又一個五月裏,在一場大火中,她永遠地失去了她的小公主。
火燒了整整一夜,將偌大蘇府夷為灰燼,也將竹葉青的百年修煉毀於一旦。她痛苦地糾纏、扭曲、號叫,在血與火中誕生了新一代的蛇人,也開始了新一輪的尋找。她的女兒,蛇人竹葉青的後代,命中注定,自出生起就在贖罪,在尋找,找到小公主,找到自己的根。
找到她,保全她,從而完成自己——這是竹葉青家族永恒的使命。隻有如此,才可以讓竹葉青進化為人。
成人的鑰匙,在雪冰蟬的手中。
她是她們的債主,身外的另一個命。
“原來真正虧欠雪冰蟬的人是你,”蘇慕明白了,“我隻是你的一枚棋子是嗎?你隻是要利用我找到公主,其實我的禍福與否,和你並沒有關係,對不對?”
“沒錯,”竹葉青背剪雙手,索性清心直說,“我們竹葉青家族尋找公主的下落,已經找了幾生幾世了。公主是在你身邊被失落的,所以也隻有在你的身上才能找到她。這就是我的祖先接近蘇慕遮的原因,也是我接近你的原因。隻有找到你,再通過你找到她,並且喚醒她所有的回憶,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一半了。”
“那另一半呢,就是保護她?”
“你現在變得聰明多了。”
“那麼所謂原諒與轉運之類的話,也都是你為了讓我拚命去找雪冰蟬的誘餌了?”
“那倒不是,”竹葉青辯解,“那些是真話。我並沒有騙過你,隻是隱瞞了一部分真相而已。我告訴你隻有取得雪冰蟬的原諒才能轉運,的確是為了讓你對找雪冰蟬這件事盡力,但是我沒有說謊,這的確是你受罪的原因,也是你贖罪的惟一途徑。但是隻要你找到了雪冰蟬,重新與她相愛,並喚醒她的回憶,你的作用也就完了。至於她最終是不是能夠原諒你,甚至是不是選擇和你在一起,就都與我無關了。”
“以後,你不會再理睬我了,是嗎?”蘇慕倒有一絲悵然。
竹葉青也難得地歎了口氣,很感性地說:“也未必,即使拋開我們祖先的關係,今世的你和我,也還是一場朋友。你知道,我們蛇人的朋友並不多。”
“謝謝抬舉。”蘇慕苦笑,他看著竹葉青,不知道該恨她還是感謝她。
他本來是一個認命的人。
一個人如果肯認命,那麼再糟糕的事情也不會讓他覺得受傷,因為“無欲乃剛”。
他既然采取了放棄的態度,也就隨遇而安,再倒黴,習慣了,也便淡然。
是忘情散的故事帶給了他希望,更給他帶來了無盡的痛苦——世上還有比逼著一個人承認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更令人不堪忍受的嗎?
而他不僅要逼使自己承認罪惡,還要因為愛上一個天地間最純潔高貴的公主而加倍內疚,恨與愛的雙重夾擊使他痛不欲生,古人說置之死地而後生,他的生路,卻在哪裏呢?
“蘇慕,對不起。”竹葉青竟然這樣說。
蘇慕苦笑:“不管怎麼說,你畢竟讓我認識了雪冰蟬,即使和她隻是愛過一分鍾,我這一生,也就值得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不可以再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拿水晶球出來。”
“又要水晶球?”
“我想知道一對三彩瓶的來曆,”蘇慕低下頭,“我想再為冰蟬做件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