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嗚咽著從荒塚間穿過。連風都是怨憤而遲滯的,仿佛推不開那扇通往人間的厚重的門。
蘇慕遮和雪冰蟬走在墳塋中,指點著那沒有墓碑的塚群,說:“如果我輸了,就會成為這些墳頭中的一個。”
大比將在半年後舉行,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彼”不僅指對手,也包括場地。天地人,天是時機,地是地形,人是對手,三者缺一不可。
有經驗的賭徒,多半都會在賭鬥前熟悉地形。
那是蘇慕遮和雪冰蟬的最後一次同遊。也是蘇慕遮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提到輸。
雪冰蟬覺得驚心,她說:“不,公子,你永遠不會輸。”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輸贏原無定數,哪裏有什麼永遠呢?”蘇慕遮負手長歎,“如果我輸了,也會葬在這泰山下,做一個孤魂野鬼……”
“不,我絕不會讓您孤獨的,”冰蟬堅定地說,“如果真有那一天,冰蟬必相隨地下,仍然侍奉公子,生死不渝。”
這是第幾個不眠的夜晚,又是第幾個傷心早晨。
雪冰蟬在鏡中看著自己,曾經,她是多麼快樂自信的一個人,但是現在,滿臉的憔悴,滿眼的傷悲,究竟何為呢?也許,她和蘇慕,真是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吧?
況且,他們之間,其實從來沒有過真正的開始。
所謂生死不渝,也隻是一個一廂情願的童話罷了。即使她願意生死不渝,他卻隻堅持一意孤行。
如果和他在一起,愛到深處,會不會又回到前世的痛楚折磨?
他像一道燃燒的火焰,又或者一座插滿利刃的刀山,走近他,就是走近傷害,前世,她為他死去活來,今生,又為他遍體鱗傷。他已經推開了她,她還要繼續追上去,引火自焚嗎?
在還沒有陷落的時候離開吧,從此遠離災難!
佳佳敲門進來,仍然是老對白:“經理,神秘早餐。”
雪冰蟬恍惚地拿起蛋塔,覺得沒有胃口。
“人家說貴在堅持,這可算是領教了。像鍾先生這麼又細心又耐心的有情人,可真難得,”佳佳半是討好半是真心,想方設法逗經理開心,“有錢人送別墅,沒錢人送蛋塔,都一樣珍貴。可是如果有錢人送蛋塔,沒錢人送別墅,就成為奇跡。”
“還一套一套的,”冰蟬再悶也笑出來,“佳佳,做秘書真是委屈你,該開個診所,專治愛情疑難雜症才對。”
看到經理終於笑了,佳佳更加得意:“那我要請鍾先生做名譽顧問,設講座給大家傳授一下蛋塔經驗。”
冰蟬搖頭:“別老是鍾先生鍾先生的,怎麼能斷定就是鍾來送的蛋塔。都說了可能是公關公司的手筆了。”
“那麼,這個呢?”佳佳變戲法一樣地從身後取出一隻包裝華麗的錦盒,“這個,也是公關的手段嗎?”
“是什麼?”冰蟬好奇地親自打開,猛地驚呆了。
那盒子裏,竟是一對色彩沉著造型樸拙的唐三彩古瓶。她認得這對瓶子!
冰蟬一直有收藏古董花瓶的愛好,前不久,有個古董經紀向她推薦過這對古瓶,她非常喜歡,但是因為對方出價過高,一直在價格拉鋸戰,已經相持了近兩個星期。她幾乎就要投降了,沒想到現在居然不勞而獲。是誰會有如此大的手筆?
佳佳也認了出來:“這不是我陪您看過的那對瓶子嗎?叫價八十萬呢!竟然有人說送就送。可真是太大方了!”
“這也沒留名字?”
“也沒有。是禮品公司代送的。禮單上隻寫著瓷瓶。我還以為是普通花瓶,就代您簽收了,要知道是這對寶貝……”佳佳拍著胸口,心有餘悸:“媽媽呀,剛才我簽了一張價值八十萬的單,要是不小心失手打碎了,賣命也賠不起呀!”
送八十萬的禮物也不留名。這樣的手筆,非富則貴,放眼整個西安,又能有幾個人呢?而那了了的幾個人中,可能給雪冰蟬送禮的,除了鍾來,又會有誰?
到了這一步,冰蟬徹底確定了,隻能是鍾來。除了正式向她求婚的鍾來,又怎麼會有第二個大富豪,這樣闊綽地一出手就是八十萬,又不肯留下姓名?
對方分明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的意思。
當然是鍾來,因為隻有鍾來,才會理所應當地認為雪冰蟬一定會知道送禮人是他,所以才會不留名。
一邊,是鍾來真誠的求婚;另一邊,卻是蘇慕絕情的放棄。這樣天差地別的兩種表現,難道她還要一再遲疑嗎?還要再自尋煩惱地追求前世遙不可及的愛情,而放棄今生唾手可得的幸福嗎?
雪冰蟬對著瓷瓶坐了很久很久,仿佛靈魂出竅一般。佳佳站在她身邊,一聲也不敢出。她知道,每當雪小姐這樣的時候,就是有大事要決定。她靜靜地站著,等待上司的命令。
不知道過了多久,雪冰蟬輕輕地拉開抽屜,取出盒子,打開來,是枚晶光燦爛的鑽戒。
所有女人看到鑽石都會驚叫的,佳佳已經叫出聲來:“好漂亮的戒指呀!有沒有十克拉?”
冰蟬將戒指緩緩地戴進中指,仿佛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終於說:“替我打電話給鍾先生的秘書,預約見麵!”
與其沉水求月,不如破鏡尋花。她終於再一次,主動選擇忘記。
蘇慕的心忽然劇烈地疼痛起來,他抬起頭,望著對麵的竹葉青,眼神空洞:“她要訂婚了,”他說,“她到底還是答應嫁給金鍾。”
“是鍾來,不是金鍾,”竹葉青沒好氣地提醒,“誰叫你不肯對她說出真相。”
這段日子,她與蘇慕倒是培養出真感情來,廝混得一如兄弟。兩個人天天結伴飲酒,往往通宵達旦。不過有一條,如果是去城南酒吧,一定是她引路,而且總在黎明未到時就拉蘇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