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沒有其他意義。

生澀的普拉斯寫在日記本上,沒有發表,她印行的第一本詩集,語調是生過孩子流產過的女人的語調,她年少時寫很多信件,沒有寄出去,她是個單薄的女人,她是沒有質感的單薄,長不起來,她研究過上吊,吃過安眠藥昏迷了兩天,她是一片蟬蛻。

“或者因為睡眠

稀少像綠芝士月亮

因為食物

滋潤像紫色花瓣

因為這一切

和幾丈致命的草

一小截天空和樹頂

昨天是去將來

如此輕易如此不可挽回

如暮光中一隻網球”

瀕死的男人終於知道什麼該秘而不宣,他向智慧的導師懺悔,不是懺悔,隻是敘述,如花果開謝一樣的敘述。終了,忍不住問,導師,你沒有母親,沒有女人,誰能引你而活,誰能導你死去。

看溫特森的《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早前看過她另一本小說後,喜歡上看她的,她令我聯想起吉本巴娜娜的小說,沒有讀日本作家很久了,以前很集中地讀了一段時間,都是小片段令人感觸,溫特森也有這感覺,例如她說,住院時用橘子皮堆小冰屋,冰屋不停倒塌,她唯有想象冰屋裏的小愛斯基摩人被吃掉了,讀的時候忽然心酸。

溫特森寫《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時二十四歲,是她的第一本小說,那時她和同性戀人一起生活,窮得不成樣子。她說,最好的安慰是當時市麵有平價的顏色鮮豔的內褲出售,有顏色的內褲不像舊式的白色內褲一下子就染黃染汙了的樣子,雖然多是心理作用,但她感覺色彩斑斕的內褲的鮮活感覺給她力量,所以她聯想起濟慈的幹淨的襯衫的治療效用。

我常感到身為女人的尷尬和美麗。

你早前看的《惶然錄》的作者佩索阿之前不認識,上網查了才知是葡萄牙的詩人作家,而且是葡萄牙最有名的作家,他之裏斯本,就像卡夫卡於布拉格,可葡萄牙的文人我真半個也不知道,便好奇起來,搜他的書,除了《惶然錄》的英譯,還找到一部叫《稍大於全宇宙》的詩集,他是個蒼白瘦小的孩子,很神經質,喜歡虛構一個又一個身份,維基上列了他八十一個筆名,包括一個就叫佩索阿的假佩索阿,他說,詩人都愛裝假,太熟練,甚至裝扮痛苦,那些他真感到的痛苦。

提及的《精神分裂症》的動畫看了,很感傷的題材,人和自己的分離,比和事物的那九十一公分的不能越過的障礙更可怕,片末那男孩說je suis la, pas la,我在那裏,不是那裏。

齊奧朗的《解體概要》無法找到,找了他早年的《絕望邊緣》的英譯本,那時他才二十多歲,寫得很偏鋒,百來頁的一本,傍晚讀完了,看到有人說齊奧朗的悲觀主義,那是誤讀,悲觀是一種流動的視角,人先要對事物有一定的期待,然後發現所有都在這期待的水平往下崩潰,才會悲觀。

齊奧朗不是,他沒有作出任何期待,他隻是放大一切負麵的觀念,將它們說得很極端,把人生形容得很痛苦與無聊,讀他的書時真有點動氣,這陣子看普拉斯,她真心想活,想活得好,但沒法活下去,而這個二十歲開始說人生不值得活的齊奧朗卻活到八十多歲,而且泰然自在。

又讀了齊奧朗晚年的一個訪問稿,他說他不會自殺,因為抱有自殺的念頭已經有足夠的治療能力讓人活下去了,他一生寫了很多灰暗偏激的書和文章,但他同時半點都不瘋,冷峻得很。

讀過的不同的作品的感覺,不一定在作品裏讀到激情,當然創作總有內在的一定強度驅動力,但它大概隻是創作這件複合事物的一個始端,激情本身不知道表達,表達的形式才構成創作,激情需要創作嗎?可能這樣問更符合心理過程的流程;反過來,形式可以沒有激情,仍能表達,20世紀便有很多利用隨機的因素而成的創作,拒絕讀者和觀賞者詮釋作品背後的人或者人文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