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伏後轉過頭去,對唐姬道:“盡快告訴楊太尉,陛下適應朝政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絕不能有閃失。”唐姬應了一聲,對伏後發號施令顯然習以為常。
劉平心中暗暗有些驚訝。看她的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行動舉止卻沉穩至極,處變不驚——這距離她丈夫的離世甚至還不足十二個時辰。
屋子裏的藥味依舊很濃烈,因為今天太官每兩個時辰就進一次藥。為了不引起懷疑,伏後把每一碗藥汁都仔細地倒入地板縫隙,滲到下麵的泥土裏去。
一位死去的皇帝躺在床上,一位活著的皇帝站在屏風後,他們是兩個人,但又是一個人。“天子劉協”在這間充斥著苦澀藥味的屋子裏,陷入一種既死又活的奇妙狀態。
劉平看到自己脫在地上的宦官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他現在代替了劉協,那真正劉協的屍體該如何處理?還有,唐姬是帶著一位小黃門進來的,如果她一會兒隻身離開,也會引起懷疑。
當他提出這個疑問的時候,伏壽已經坐回到床邊,一邊撫著劉協的額頭,一邊回答道:“我已經有安排了,這將是對陛下您的第一次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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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天開始,荀彧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尚書台。
曹公的大軍如今駐屯在官渡,安撫許都乃至整個大後方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肩上。各地的文書如雪片般飛入這小小的尚書台,幾乎每一份都加蓋著“急報”的符印,這些都要他代替曹公來做出決斷——這是信任,也是沉重的責任。
何況皇上又在重病之中,早已傳詔不見外臣,許多朝請奏議也得由他批轉。
“天下方亂,國事未已呐……”
荀彧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將油燈剔亮一些,把裹在身上的大裘又緊了緊。連續數天的熬夜,讓這位麵如溫玉的謙謙君子也顯得憔悴起來,細微的皺紋在眼角額間悄然滋生,那一縷黑亮的長髯垂在頜下,已略有卷曲。
荀彧不僅是曹操在政治上的左臂右膀,而且還是朝廷的尚書令。這雙重分身讓他變得極為忙碌,既要為曹操分憂,也要保證朝廷的尊嚴。
一位仆役將竹爐裏殘留的灰燼捅了捅,幾點有氣無力的火星閃了閃,隨即熄滅。他無奈地把目光投向荀彧,荀彧看了眼快被凍住的硯台墨池,歎了口氣,揮動手掌。仆役連忙取來幾截炭棍丟入爐中,趴在地上拚命吹氣。
荀彧一直不肯使用雒陽山中產的精炭,那種炭火力很足,產量卻很低,有限的幾百斤都被荀彧轉送去了皇宮和司空府。普通的柴炭容易生煙,影響批閱公文,所以荀彧隻在屋裏實在太冷的時候才添上幾根。他覺得既然自己是尚書令,就該為百官做出表率。
火苗騰地從爐中又冒了出來,屋子裏的溫度略微上升了一些。荀彧搓搓手,伸手又取來一卷文書,熟練地扯開外束的絲繩。
就在這時,從窗外隱隱地傳來一陣呼喊聲。荀彧微微皺了皺眉毛,側耳去聽,他是個謹慎的人,這是在皇宮之內,如此大聲喧嘩可不怎麼成體統。
“走水了!”
更清晰的呼喊聲從外麵傳來,荀彧手中的毛筆一顫,險些把墨汁滴到鋪好的竹簡之上。冬季風幹物燥,皇宮內又多是木質建築,最怕火災。如果燒起來,那可是會連綿一片,無休無止。
荀彧迅速站起身來,推開門快步走出去。大門一開,門外的寒風趁機呼地吹進來,他驚愕地看到,禁中寢殿方向在北風呼嘯之下燃起衝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半個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