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她隻消再踏前一步,就能夠徹底毀掉整個漢室。
突然,毫無征兆地,劉協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把屋子裏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旁邊的伏壽趕緊遞來一杯熱茶,讓他啜了一口。劉協潤了潤喉嚨,用十分沙啞的聲音笑道:“少君,你來了。”董妃聽到天子稱呼自己閨中私名,露出幾分喜歡,疑惑之心小了幾分。她趨前一步,試圖看得再仔細些:“陛下,您的臉色為何……”
劉協剛要開口作答,又突然爆發出一陣咳嗽。這一次比之前更加劇烈,直咳到麵色慘白,他不得不用錦帕掩住口鼻。董妃停住了腳步,伏後按住劉協的胸口,一邊撫弄一邊嗔怪道:“陛下昨夜感受風寒,您可別說太多話。”
董妃聽了這話,蛾眉一豎,大聲道:“你照顧陛下不周,可不要栽到我頭上!”她大腹便便,雙手一叉腰,顯得格外張揚。伏後微微笑道:“妹妹你誤會了,我隻是顧慮陛下龍體,可沒有想過旁的事。”
這一句話綿裏藏針,董妃不禁大怒:“什麼顧慮陛下!連寢殿都被燒成了白地,顧慮得真好啊。我看你是跟那曹操一樣,嫌陛下活的太長!”
董妃這一句話說出來,尚書台內的眾人都麵麵相覷,苦笑不已。她是董承在雒陽時進獻給天子的,為人素來口無遮攔,若非漢室這幾年顛沛流離,無暇他顧,這等女子恐怕早就在宮鬥之中被淘汰了。
劉協心中暗暗佩服,伏壽輕飄飄兩句話,就成功地把董妃和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轉移開來,不再來糾纏身份之事。他鬆了一口氣,未待將額頭冷汗擦去,忽然感覺到在屋內還有一道視線在注視著自己。這道視線陰冷銳利,讓人悚然。
那是跟在荀彧身後的一個人,他雖然恭敬地垂著頭,可劉協知道,剛才他一定悄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自己。隻是輕描淡寫的一瞥,就已經讓劉協背心發涼。
這時伏後站起身來,冷冷地對董承道:“董將軍,你就是這麼教女兒朝儀之道的?如今龍胎未誕,就如此跋扈,以後怎麼得了?”
董承麵色鐵青地衝女兒喝罵了一句,董妃委屈地扁起嘴來,竟也不問劉協,擰身徑直出了尚書台。董承顧不上去追她,轉身叩拜道:“臣管教無方,請陛下責罰。”劉協道:“算了,少君有了身孕,難免心氣浮躁了些。找幾個侍婢跟著她,別出什麼問題。”交代完這些,他停頓了片刻,對其他人笑道:“倒是幾位卿家,這麼早便來覲見,足見忠勤。”
荀彧、滿寵連忙叩拜於地,和董承一起道:“聖駕受驚,實乃臣等之過,特來請罪。”劉協大度地擺了擺手:“寢殿之失,無關人事,也許是天有所警,故有此兆。也許朕需要下罪己詔了。”
下麵的臣子都鬆了一口氣,皇帝把這件事歸結為意外,那麼許多事情都好做了。劉協說得很慢,努力地揣摩著真正的劉協會如何說話。他剛在裝作咳嗽,把嗓音掩蓋了過去,加上大病未愈,一字一句慢慢說出來,倒沒人會懷疑。這些話都是與伏後商量好的,一時間也聽不出破綻。
這時候董承道:“陛下,禁中乃是天子燕處平居之所,不可不慎。臣以為應當徹查此事,方為懲前毖後之道。”跪在他旁邊的荀彧瞟了他一眼,心中忽生警兆。天子已經為此事定了性,這位國丈卻橫生枝蔓,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聽到董承的話,劉協心中也是一突,寢殿大火後的秘密,豈能經得起徹查。他看了一眼伏後,伏後不動聲色,隻是用右手在他肩上微微點了一下。劉協心中少定,便道:“董卿家何出此言?”
董承道:“寢殿被焚,非同小可,當擇朝廷重臣二三,督察宮禁,整頓宿衛,方杜後患。”
荀彧心想,董承這是要借大火之事,對整個皇城的禁衛係統開刀了。可禁衛一向是把持在雒陽舊臣手中,他這麼做,豈非是自傷肱股麼?想到這裏,荀彧不免多看一眼董承,這位當朝外戚一臉忠直,看不出有什麼異色。
“不知董將軍可有成議?”荀彧不急於表明態度,而是以退為進,想看看董承到底揣的什麼心思。
董承略作思忖,答道:“太常徐璆、禦史中丞董芬、光祿勳恒典三人,皆係上上之選。”
聽到這三個名字,荀彧與伏壽不約而同地動了動嘴角。
太常掌宗廟朝儀,禦史中丞主查糾百官疏漏,光祿勳掌宮城宿衛,選擇這三名官員整頓皇城,無可指摘。可在熟知內情的人眼中,這其中大有深意可挖:
董芬與恒典都是雒陽係老人,自不待言;那個太常徐璆,原是靈帝朝的名臣,後來被袁術半請半架弄去了壽春。袁術敗死之後,這位老臣甘冒奇險,居然將傳國玉璽弄到了手,千裏送歸許都——自從此璽在雒陽被孫堅帶走後,相隔數年,終於回到漢室手中,算是當年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無論曹操還是劉協,麵上都大有光彩。
是以徐璆在曹氏與漢室之間左右逢源,關係都處得不錯。有他在,能淡化雒陽一係的色彩,讓曹氏無可指摘,同時又可以充分確保漢室影響力。
不得不說,請出徐璆這一步棋,下的頗妙。荀彧忍不住想,這位國丈一定是在出發前,就擬好了腹稿。昨夜火起,今晨他就拋出這麼一份名單來,反應之快,實在耐人尋味。
這其中的曲折,劉協茫然不知,伏後又無法當麵提示,他隻得裝作沉思狀,生怕一句說錯。這時董承回過頭去看了看滿寵,笑道:“古人有言:宮城郭野,外不靖則內不寧。我看,索性請伯寧也參與進來,把許都內外都梳理一遍,如此才是萬全之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