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聞言一歎,繞了一圈,現在終於圖窮匕見了,他的用心,到底還是在這裏。

滿寵與前麵三位大臣相比,品秩所差太遠,四人同議,他必居下位。如此一來,除了宮城禁衛,就連許都警備都要納入整頓之列,雒陽一係便可把手伸進許都令,籍此作些文章出來。

麵對董承的“好意”邀請,滿寵麵不改色,從從容容道:“聽憑陛下聖意。”把球從容踢給劉協,劉協有些為難,便問道:“荀令君,你對此有何看法?”

荀彧道:“董將軍所言,並無不妥。隻是茲事體大,還須慎重才是,不如等曹司空回來,再行定奪。”他心想,這話已經挑的夠明顯了,你們適可而止吧。

自漢帝駐蹕許昌以來,權柄政令全出曹公幕府,朝廷幾被架空。雒陽一係的舊臣無可奈何,便喜歡把朝職視作手中唯一的籌碼,熱衷於錙銖必爭。可許都是曹氏的中樞,從上到下鐵板一塊,難道他們真以為幾個朝廷虛銜就能與曹公分庭抗禮?荀彧一直在試圖阻止這些“聰明”的忠臣們不要做傻事,可他們總是不明白。

麵對兩位大臣的爭執,劉協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妥當,隻得悄悄看了眼伏後。伏後搖搖頭,劉協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要答應,還是不要拒絕,不由得麵露遲疑之色。董承又道:“曹司空遠在官渡,軍務纏身。朝廷之事,不是悉數委任荀大人了嘛,又怎麼會有後顧之憂呢?”

這話中帶著幾分譏誚,荀彧聽了,眉宇間透出幾絲憐憫般的苦笑。董承的提議雖然荒謬,卻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一時間倒不易駁回。

劉協心想,既然董承是雒陽舊臣,又是自己丈人,自然得要幫自己人,便開口道:“既然如此,那麼就依董將軍的意思辦吧。荀令君,你辛苦點。”

董承大喜,連忙跪下謝恩。荀彧被皇帝點了名,隻得也跪倒遵旨。劉協還想勉勵荀彧身後的滿寵幾句,但一看到他那張陰冷的臉,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目的達到以後,董承頗有些得意,他轉動幾下脖子,仿佛剛剛打了一個勝仗。伏後輕輕彈了一下劉協的椅背,劉協猛然想起她之前的叮囑,咳了幾聲:“董將軍,可不要辜負了朕對你的囑托。”

這句平常的話,在董承身上卻發生了奇妙的反應。他大聲答道:“臣自當粉身以報陛下聖恩。”整個人雙手撐地,有如一頭臥虎,渾身洋溢著熱烈的氣息。

劉協心想這位董將軍用詞是否有些過重了,要麼就是他們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滿寵饒有興趣地從背後望著董承的背影,心裏閃過和劉協相同的念頭。

君臣之間又寒暄了幾句,會麵便結束了。等到這些臣子離開尚書台後,伏後放下珠簾,對劉協道:“陛下你犯了一個錯誤。你剛才不該那麼快就表達出對董將軍的支持。”

劉協有些不解:“董承是忠臣,荀彧和滿寵是奸臣。我應該幫好人,不幫壞人,不是嗎?”伏後搖搖頭:“朝廷之事,可遠不能用忠奸來區分。天子的態度,不可輕易流露出來。否則在有心人眼中,會判斷出許多東西。”

“難道說,我對董將軍說的那句話,還隱藏著什麼內情?”劉協問。

“你會知道的。”伏後回答,然後看看左右,“不過……現在可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劉協有些不悅:“既然我是天子,難道還有什麼事該被隱瞞嗎?”伏後殷勤地彎下腰去,為這位皇帝掖好被子,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象是應付一個耍賴頑童的母親,柔聲道:

“那是一句咒語啊,一句可以讓整個許昌都陷入混亂的咒語。”

董承離開尚書台之後,董妃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他們兩個拜別了荀彧與滿寵,登上馬車。董承臨上車前,對跟隨馬車的心腹吩咐道:“去請種校尉和王將軍,我今天過生日,請他們過府一敘。”

心腹領命而去。同車的董妃奇道:“父親您的壽辰不是八月麼?”董承看了一眼自己女兒,微微一笑,卻不置可否。董妃忽然想起來什麼:“對了,今天陛下給人的感覺非常奇怪。”

“哦?是因為有恙在身吧?”董承漫不經心地回答。董妃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找不出合適的詞來描述:“不,就象是……換了另外一個人。”

“一定是你被伏壽那丫頭氣暈了頭,以後可別那麼大醋勁。”董承笑著摸了摸女兒的頭,董妃扁扁嘴,倔強地把臉轉到一邊去。董承的笑容很快收斂起來,他輕輕摩挲著自己腰帶的銅環,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目送著董承的馬車離開皇城,荀彧收回視線:“伯寧,你覺得如何?”滿寵微微偏了下頭,象是一條冬眠剛醒的蛇:“新的收獲沒有,隻是意外地證實了一個猜想。”

荀彧沒有問他這個猜想是什麼,隻是背著手,平視前方,憂心忡忡地叮囑道“這件事要盡快解決,曹司空在前線形勢緊張,後方不能。”聽到荀彧的囑托,滿寵恭敬地鞠了一躬,回答道:“祭酒臨行前已經有了指示,毋需大人費心。”

荀彧皺了皺眉頭。這個名字,讓他既覺得放心,又有些不安。盡管那個人如今不在許都,可那種強大的影響力卻依然存在。

“他說了什麼?”荀彧問。

“許都需要一場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