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細微的破風聲傳過,董承身後的幾名隨從突然表情一僵,隨即一一倒在地上。他們都是董府裏潛藏的硬手,每個人都能以一敵十,可現在卻被一招擊殺,暗中的那名高手,著實可怖。

麵對驚變,董承頭都沒有回,隻是負手長長歎息一聲:“賢侄,我該猜到是你。若非是你,滿伯寧縱有潑天的膽子,又怎敢袒露都城引狼入室。”

一個年輕人拋著骰子笑眯眯地從黑暗裏走出來:“董伯父,我這一注投的,可還算中規中矩?”

“陛下可還好麼?”董承答非所問。

楊修躬身道:“荀令君一直在司空府為陛下講授經學,如今該說到《鹹有一德》了。”

董承聞言哈哈大笑:“‘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好一篇《鹹有一德》!荀令君挑選這一篇,果然有深意!”他笑聲突然一斂,瞪著楊修道:“隻是我不明白。你父親是大漢名臣,你為何要反投曹氏,可是貪慕權勢麼?”

楊修慢慢走到董承身旁,停下腳步,溫和的麵容陡然變得睚眥欲裂。他靠近董承耳邊,一言一頓道:“貪慕權勢,害我父親入獄幾乎送掉性命的,又是何人?”

董承的表情驟然僵住了,他的鎮定一直到現在,方才龜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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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這句話說的乃是伊尹為臣之道,應當上輔天子,下濟黎庶。群臣當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為善。這裏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荀彧耐心地講述著,他的聲音醇厚而溫潤,絲毫沒因為長篇大論而變得枯澀。這一刻,他忘掉了政治的紛擾,象一位認真嚴謹的學者,全身心地投入到解經治典中來。

“所以這一句為上為下,便是《鹹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陛下,您可明白了?”

劉協默默地點了下頭,他對這段話並不陌生。當年在河內的時候,司馬家曾經收留了一位落魄的五經博士,給這些子弟講解尚書。可現在聽起來,這段話格外諷刺,群臣一心事君?也不知道荀彧是無心說的,還是有意為之。

劉協有些心神不寧地拄著下巴,凝神朝窗外望去。伏壽正安詳地跪在離荀彧、劉協十步遠的殿角,專心致誌地拿竹簽撥動著香爐裏的灰,讓香氣彌散的更加持久。

他的耳朵忽然動了動,捕捉到一絲細微的聲音。

那是駿馬踏地的聲音,劉協十分喜歡馬,因此對這種聲音特別敏感。他很快判斷出,不是一匹,而是數十匹,甚至幾十匹馬在司空府附近跑動。

荀彧拿起一片竹簡,磕了磕幾案的邊角:“陛下,學問之道,惟在專一。”劉協這才把思緒收回來,在心裏暗想,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在司空府附近馳馬?

“難道是董將軍?”劉協的心裏忽然湧現出一陣激動。董承之前暗示動手就在這幾天,可伏後卻說不宜垂詢過煩,便沒告訴他具體日期。劉協把目光投向伏後,她卻恍若不知,隻是安心調理著爐裏的香料。

走廊裏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冷壽光在屋外畢恭畢敬道:“有外臣求見陛下。”劉協躊躇道:“可荀老師授業未完……”

荀彧道:“國事為重,經學次之。”冷壽光會意,轉身離開。荀彧把幾案上的經書收拾起來,仔細地打成捆。劉協覺得很好奇,他發現荀彧沒露出絲毫意外的神情,似乎一直就在等待這位外臣覲見。

冷壽光將兩扇中門打開,兩名宿衛手持斧鉞分立兩側。很快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現在廊下。他身披甲胄,半跪在門外,聲音洪亮:

“許下有叛臣作亂,臣宣威侯建忠將軍張繡護駕來遲,萬望陛下恕罪。”

劉協有些愕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張繡這句話有些突兀,一未提叛臣是誰;二未說如今是個什麼狀況;三來誰都知道張繡在南邊與曹操對峙,如今他突然大剌剌闖入司空府,自稱護駕,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他愣在那裏不說平身,便有些冷場。張繡有些尷尬地偏開身子,這時劉協才發現他身後還跪著一人。隻因張繡實在太過高大,剛才竟把那人完全擋住了。

那是一個裹著羊皮大裘的老頭。張繡是半跪,老頭卻施的是全禮。這老頭保養的頗好,長髯雪白,頭發卻烏黑油亮,惟獨雙眸渾濁不堪,似有重瞳,看什麼方向都沒焦點。

“草民賈詡叩見陛下。”老頭顫巍巍地從地上起身,嘴裏有些含混不清:“自從長安一別,已有經年。老臣已是風燭殘年,陛下可是健壯更勝從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