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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請纓 ...

七月流火,暑熱漸退。

黃昏時分,大火星偏西而下,仿佛亦在召喚著夕陽的餘暉,欲與之一同歸去。

地上微生涼意,清風吹拂著三千發絲;天邊紅霞尚滿,卻是看得人觸目驚心。

盧家大宅內,一個姿容清麗的侍女踏著昏黃的光芒入了庭院,遠遠地,就瞧見那與她同年出生的女子正失神地倚靠在窗前,望著遠方的血色殘陽徐徐西沉——就好像她的一顆心,也隨之沒入了看不見的地底。

慕朝棲緩步靠近,女子卻渾然不察,兀自沉浸在傷春悲秋的情緒裏。

三日來茶飯不思,女子竟毫無知覺,好似自己已超脫俗世不食煙火。

由此可見,時機已然成熟。

慕朝棲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起步行至女子的身後,柔聲勸道:“小姐,你已經三天沒有好好用膳了。”

盧家千金沒有回話,她一動不動地倚著窗戶,目不轉睛地遙望蒼穹,任由晚風吹亂了額前的青絲。

“朝棲,我不想嫁。”

良久,雙目無神的女子啟唇喃喃低語,一張麵無表情的素顏終於泛起了漣漪。

不得不承認,這正是她慕朝棲等了三天三夜的一句話。

但是她並不急著接話,因為她知道,眼前這悵然若失的女子有下文尚待言說。

“他再如何富裕,再如何尊貴,也不是我心上的人。”

她明白,她都明白——小姐的心裏,早已存著個情投意合的好兒郎。

“我愛的始終都是俊哥哥……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皇上不願成全我?”

她看著女子潸然淚下,心中亦是酸澀不已。

平心而論,盧家主人雖為二品大員,一家人位高權重,卻鮮有達官貴人的傲慢與無禮。三年前,好善樂施的盧家人收留了她和她的一兄一弟,盡管他們三人是作為下人入住盧府,但並沒有過得不舒心的時候。

如今,看到盧家唯一的女兒將要被賜婚與遠近聞名的病秧子王爺,多年來承蒙照顧的她又豈會無動於衷?

所以,獲悉聖旨已下的那一天,慕朝棲就在暗中作出了決定。

“奴婢鬥膽,請問小姐,可否借奴婢一套行頭?”

盧家大小姐愣愣地回過頭來,不明就裏地凝眸於神色凜然的貼身侍女,那表情分明就是在問:你要借我的衣裳做什麼?

“小姐還記不記得,為何當年府中人手已足,老爺和夫人卻仍願意收下朝棲?”

慕朝棲的循循誘導喚起了盧家千金的回憶。

原因,無非有三:其一,二人名諱相近,自己姓盧名朝夕,對方姓慕名朝棲;其二,兩人年紀相仿,同為十五;其三,她們的長相竟有七分相似,令盧家夫婦見朝棲如見親生骨肉,無疑對前者生出了幾分歡喜。

慕朝棲眼瞅著女子臉上的茫然之色逐漸被豁然開朗的神情所取代,最後倏爾化作錯愕的注目,深知聰慧過人的盧家小姐業已猜出了一二。

於是,她壓下怦怦直跳的心,驀地屈膝下跪。

“奴婢鬥膽,願替小姐出嫁。”

心下不可思議的猜測得到了證實,盧朝夕猛然瞪大了眼。

然而,當三盞茶的工夫過後,慕朝棲褪下婢女之衣,換上綾羅綢緞,梳起盧朝夕平日裏最愛的發式,戴上金銀玉石,畫眉施粉,勾染雙♪唇,接著娉娉婷婷地立於她的跟前——盧家千金就徹底目瞪口呆了。

像,真的是太像了!像得讓她覺得,自己就好比是在照鏡子一般!

“奴婢之容貌,自然不比小姐傾國傾城,但好在小姐常年不出深閨,除卻老爺和夫人,怕是沒有幾個人可以分辨。”為了促使盧朝夕動心,慕朝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雙眼更是目不斜視,向對方投去毅然決然的眸光,“隻要小姐願意,奴婢一定會盡力助小姐勸服老爺同夫人。”

“可是……”盧朝夕猶豫再三,仍是欲言又止。

“盧家對奴婢有恩,現在是奴婢知恩圖報的時候了。”慕朝棲情真意切地說著,烏黑的眼眸自始至終直視著對方猶疑不決的美目,“難道小姐……不想同柳公子雙宿雙棲了嗎?”

一句反問,直接戳中了盧朝夕心底最痛的傷。

對……她隻要她的俊哥哥……隻要能和俊哥哥在一起,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會不會連累到什麼人……

此刻,一心隻有情愛的盧朝夕感激又愧疚地看向一臉堅毅的慕朝棲,突然伸出雙臂,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

一個時辰後,夜幕已然籠罩著蒼茫大地。

盧府主人的臥房內,年近四十的婦人正對著燭光暗自垂淚,不惑之年的男子則愁眉不展地坐在榻上,時而哀聲歎息。

“行了……別哭了。”被妻子的哭聲攪得越發煩躁,盧家老爺忍不住皺著眉低聲勸阻。

“我怎麼能、不哭?!”盧家夫人仍舊抽泣不止,但顯然已被丈夫說話的語氣和內容激怒,“我們就這一個女兒啊!而今卻要她嫁給一個……活不過明年春天的將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