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2 / 3)

“侯大人,不才我實在是不能勝任。再說,容我放肆地問一句,您老人家管這份閑事幹嗎?倘被南京政府知道了,您老人家依然是社會賢達,我袁某人可就完了,以後誰還找我打官司呀,暗地裏通著滿洲國……侯大人,咱還是吃螃蟹,吃螃蟹吧。”

“幹杯,幹杯!”侯伯泰為袁淵圓又斟滿一杯花雕,這才知心地再往下說,“袁公呀,下至勸說鄰裏糾紛,上至調解兩國交兵,一樁樁一件件還不全是管閑事嗎?有官差、有公職的人反而不好辦,誰都知道他吃的是誰家的飯,你靠日本人,我靠英國人,這個代表南京政府,那位是前朝遺老,誰和誰都對不上話碴子,有戲文沒戲文的也要端足了架子花的勢派,所以天津衛才養著一茬一茬的閑人。我不管閑事,沒法,推不開,駁不了這份麵子,都是世交,纏得你躲都躲不開。”

幾杯老酒下肚,袁淵圓也有些暈乎乎,臉上泛起一層紫紅霞彩,他似醉非醉地說道:“既然侯大人如此器重不才,赴湯蹈火我也要在所不辭,正好我如今管著一宗官司,報界全知道我不能分身,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一趟關外,三天五日也不惹人注目……”

“對,這才是明白人說的話。”侯伯泰連連地大聲讚揚,“總理大臣有眼力,前次他設宴請大律師作陪,我估摸著來日就必有後文。實言相告,這次請袁公出山,還全是前總理大臣的主意。外場上,你原先忙著嘛還忙著嘛,拿出十足的精氣神,告訴小報記者多拍出幾張照片來,天天上報,遮住眾人的眼目,戲法就由你變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侯伯泰開心地放聲大笑,笑得餐盤裏的螃蟹都跟著搖眼珠。

……

大律師袁淵圓,人稱編的圓、說的圓、唱的圓;他自己不以為然,他稱自己是好人緣、好飯緣、好財緣。

袁淵圓何以在天津衛被尊稱為大律師?原因很簡單,是律師便是大律師,誰人自甘稱是小律師?誰又肯去請小律師打官司?所以,凡是操訴訟生涯的,都在姓名前麵冠以大律師的名號,才下海的雛兒,也是大律師,吃這碗飯,就是這麼個講究。

袁淵圓在天津衛專門包打人命官司,婆婆虐待兒媳婦活活將兒媳婦鞭打致死;兒媳婦虐待婆婆又活活將婆婆餓斃;老華茂鞋店門外的大樹權上吊死了一個無名鬼;德泰昌洋貨鋪修庫房牆倒了砸死了人,無論誰行凶,誰被害,誰先找到袁大律師,誰便勝訴。婆婆鞭打兒媳婦是家法無情,兒媳婦不給婆婆飯吃是孝女報恩;老華茂鞋店門外樹權上的無名鬼是栽贓,牆倒砸死人更是誤傷,全不擔任何責任。反之呢?反之就麻煩了,婆婆打兒媳婦天理難容,兒媳婦餓死婆母更是大膽忤逆;老華茂門外樹權上掛無名鬼必是事出有因,牆倒砸死人更是暗報私仇。走著瞧,不把你折騰得家敗人亡不算甘休,大律師,就有這能耐。

隻有這次,袁淵圓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令他百思而不得其解。

十天之前,袁淵圓瀏覽報紙,見《晨報》社會新聞版刊有一條關於河岸邊發現一具無名男屍的消息。當時他一邊看報紙一邊吃煎餅餜子,一股熱氣冒上來蒙住了眼鏡片,順勢他將報紙推開,便沒有再看。無名男屍,天津衛見得太多了,上吊的、投河的、自殺的、被殺的,就似小孩子尿床一樣,天津人是不當作一回事的。河岸邊停放幾天,無人認領,積善堂出麵舍一口狗碰頭的薄板棺材,掩骨會抬走到亂葬崗埋掉,從此便再沒。有人去想他。有時也出點“格色”的,沒停幾天,死屍被人偷走了,這一來“樂子”大了,免不得一場麻煩。譬如被幾個青皮偷走,掛在哪個商號門外的大樹權上,不外是敲一筆竹杠,最缺德是將屍體立在商店門板上,第二天早晨商店一開門,咕咚一聲從門外栽進來一個死人,有分教,這叫恭賀發財,給你來個反頂大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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