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斷增長的白雲愈來愈大,終於像一個巨大的蘑菇伸展在城市和附近農村的上空。這時,廣島的整個天空直至邊緣都被那無數的小花蓋滿,它們比春天的櫻花更為嬌豔,並且是那樣地多,竟使陽光分解為無數奇異的火花和美妙的彩虹。
然後是動人心弦的時刻,人們驚醒的感官第一次在寧靜中聽到這天雨的音樂。繚繞於他們耳際的聲音之和諧,是人間任何音樂所無法比擬的。那些神經過度興奮的藝術家們也隻能在夢中似有似無地聽到與這和聲類似的輕輕的回響,而一旦醒來便無法追尋了。這是一種伴奏的音響。持續不斷,柔和得像最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動,像六翼天神並排飛向空間的無底深淵時翅膀輕拍,而在這比難以捉摸的波動更為細微的顫動之上,斷斷續續地產生著無比純粹的聲音,令人想起薄水晶的震顫,那是無暇的鈾的薄片在緩緩下落時相撞所發出的音樂。
最後是天上的學者和地上的居民都熱切盼望的時刻,是人造的物質的第一批薄片落到廣島的時刻,它們像神奇的雪,像蝴蝶那樣經過長久的翻飛。輕輕地、優雅地落下。這時,人們真是心蕩神馳了,難以想像靈魂和禸體怎麼能夠承受這樣的一種筷感。
如果說廣島的健康人焦急地、久久地希望看上帝的饋贈的話,那麼,城裏那些不幸的人,病人,殘廢人,受傷的人,他們更想得到它,他們的熱情千倍的強烈,近於狂熱,他們都拖著身子來到街上,或讓人抬到街上。一種預感把他們從痛苦的病榻上解放出來,那最初的閃光便是他們的希望。
看哪!那聚集在一起的居民們看得清清楚楚,當第一個波衝擊到地上,當這些不幸的人感覺到那初生的物質的氣息和它溫暖的撫摩的時候,新的奇跡接連發生,彷彿應答著人們在空中所製造的紛至遝來的奇跡一樣。一個不幸的人,一個下肢癱瘓的高個子傷兵甩掉了拐杖,把雙手伸向天空,跳起勝利的舞蹈。
別的人仿照他的榜樣,隨著天上的鈾愈落愈密,他們也愈聚愈多。那些瞎了眼睛的人,他們從事件發生的開始就把驚呆了的麵孔轉向天空,現在,當那有魔力的薄片在他們沒有生命的瞳孔前擦過的時候,他們的麵部鬆弛了,表情活躍了,眼睛在光的撫摩下震顫了。他們齊聲感謝上蒼福播人間,這給天空中的音樂又增添了激動的音響。讚頌之聲從廣島升起。
看哪,癱子走動了,瞎子看見了,聾子聽到了,傷口愈合了,喪失能力的感官複原了。在這光榮的新紀元之初,上帝並未袖手旁觀,他不願違背人的良好願望。他不像通常那樣把自己的介入限製在幾個人身上,而是使奇跡無止境地增加,使所有的痛苦一時都得到平撫,他終於表示了他的仁慈,這仁慈本來是對那些懇求仁慈的人的努力和那些對他堅信不疑的人的信仰的酬勞。
在這種景象麵前,廣島的熱情迸發了。很快,城市就像過節一樣煥然一新。豎起彩竿,掛起標語,插上旗幟,成千上萬的小旗上都用鬥大的字寫著公式E=MC2。奇花異葩似寶石一般把地麵蓋滿。孩子們揀起來,又讓它們在手中散落。小姑娘們把它們插在頭上,當作價值連城的珠寶。這時,學者們為了使這美景錦上添花,又把一束束五顏六色的焰火射到光輝燦爛的空中,焰火輝映著奇幻的閃光,使它們如同極光一樣燃燒在上帝降福的城市上空。
為什麼廣島的試驗不能在光榮的頂峰結束?為什麼世界上最崇高的事業常常導致這樣的結果,它不僅反映不出原始意圖的純潔,而且甚至還同啟發這些事業的崇高原則背道而馳?為什麼這樣多的愛引起了這樣多的混亂?……事情發生之後很久,留下許多信件的約翰·阿爾瑪依回憶起這一悲劇時痛苦地引用了彌爾頓的詩,他把這些詩句想像為出自某個惡魔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