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推開教室的門,安靜的午後,少女靜靜地趴在課桌上,陽光在她身上留下一層溫柔的光,仿佛歲月於此止息。你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可以柔軟成這樣。微風拂過你的發絲,你可能會永遠記得這一天。
01
四月初,還沒有正式進入夏季,空氣裏卻已經透著幾分炎熱。
我站在人群中,因為長時間的站立,雙腿發軟,有種想跪下的感覺。耳旁是校長鏗鏘有力的聲音,那聲音仿佛自帶3D環繞音,讓人想不聽都難。
在這又悶又累的情形下,身後同學嘰嘰喳喳的談話聲,就顯得尤其煩人。
“江臣學長太帥了!”身後有女生在犯花癡。
不過也是,站在這裏沒事幹,似乎也隻有看看帥哥了。
“是啊是啊,而且他學習還超好!啊,好希望一會兒是我上台領獎學金,這樣就能和江臣學長近距離接觸了。”
“就是啊。不過這次期中考試一等獎學金是南筱的吧,一會兒江臣學長可是要親手給她發獎學金!真是羨慕!”
聽她們說到我的名字,我非常配合地回過頭來,對她們比畫了一個“V”字手勢。
“你就嘚瑟吧!”我的同桌杜鵑笑罵了一句。
“必須嘚瑟啊,一會兒記得瞻仰我的英姿。”我笑著說。
“喀喀。”班主任看我們聊得熱火朝天,完全不把主席台上發表講話的校長當回事,便走過來重重地咳嗽了幾聲。
女生們的議論聲終於收斂了,我也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視地看著主席台。
那位被全校三分之二的女生暗戀著的江臣學長,就站在校長的右後方。他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校服站得筆挺,矜貴的氣質讓他看起來像是從中世紀的貴族家庭走出來的小紳士。
在見到江臣之前,我覺得這世上絕大部分小說都在胡說八道,因為怎麼可能存在那麼完美的男主角。但是見到江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是有的,現實中,甚至存在比小說裏虛構出來的男主角更加優秀迷人的男生。
這個男生,就是江臣。他比我們高一屆,是二年級的學長。
大概是開學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有這麼個學長,也同時記住了他的名字。主要因為我有一個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充滿興趣的超級八卦的同桌。
於是,還不曾和江臣有過接觸,我就先了解了他的興趣愛好、身高體重,甚至他穿衣服的尺碼。天知道,我其實對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
他還真是堪稱完美,本來就家境優渥,本人還這麼優秀,用一個詞總結就是人生贏家。
校長已經開始說總結詞了,這段漫長的演講終於快結束了。
其實今天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隻是期中考試表彰大會。在今天的大會上,會表彰這次考試的前十名,前三名除了名譽表彰之外,還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學金。
而支撐著我一直站到現在的,就是這筆獎學金。為了獎學金,我可是頭懸梁、錐刺股地努力了好幾個月,終於拿到了年級第一。
那些女生之所以對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是因為一會兒我的獎學金,會由江臣親手遞給我。這種殊榮,是隻有年級第一才有的。
江臣的家裏很有錢,學校優秀學生的獎學金就是他家提供的。不知道是出於這個原因,還是因為江臣太受歡迎,又或者這兩個原因都有,給第一名頒發獎學金的重任就落在了江臣的頭上。
“下麵,是頒發獎學金環節,請報到名字的同學,依次上台領獎。”充當司儀的是我們的英語老師,長得特別好看,以至於校方有什麼活動都讓她來主持。
我站直了腰,做好了上台領獎的準備。
然而第一個喊到的並不是我的名字。我在英語老師開口的時候就往前走了幾步,當第一個人的名字被完整地說出來之後,我已經走到了主席台下。
身後傳來了一陣哄笑。我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誰安排的領獎環節啊!不是應該第一名先領獎嗎?
“撲哧!”
一聲極輕的笑聲傳入我的耳中。
很奇怪,明明周圍亂糟糟的,可這笑聲特別明顯。我抬起頭來看過去,那位大帥哥江臣嘴邊還有來不及斂去的笑意。
我的視線筆直地撞進了他眼裏,他的眼睛裏盛滿笑意,亮晶晶的,像是誰在那裏藏了一顆會發光的星星。
我怒視著他,這人真討厭,我這麼尷尬,他竟然還笑,簡直沒人性!
“下一個,是我們的第一名,南筱同學。”英語老師終於喊到了我的名字。
我走上了主席台,江臣眼裏的笑意好像更濃了。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
我無比鬱悶地走到江臣麵前,雖然他已經在極力壓抑自己的笑容了,但他眼裏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恭喜你,南筱學妹。”他的眼神非常真誠,如果聲音裏的笑意可以收一收就更有說服力了。
“謝謝!”我麵無表情地伸手去接獎學金。
“我之前得罪過你嗎?”江臣卻抓著獎學金不肯鬆手。
“沒有,學長你想多了。”我用力將裝獎學金的信封拽了過來。
“這就好,我還以為自己被人討厭了。”他用隻有我和他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怎麼可能呢?”我的嘴角抽了抽,拿著獎學金,用力踩著步子走下了主席台。
江臣壓得極低的笑聲恰到好處地傳入我的耳中。
他到底在笑什麼啊?看別人出醜就這麼好笑嗎?簡直太失禮了。什麼紳士?他絕對不是!
說不清為什麼,明明那麼多人都在笑,可是江臣的笑讓我極其無法忍受。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為什麼我聽到他的笑聲會這麼惱火,是因為我深埋心底的自尊在作祟。任何人都可以笑我,可是江臣不行,他的笑讓我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傷害。
我就是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去拿到那筆獎學金,因為那是我下一學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的人生和江臣的人生,完全可以組成一對反義詞。他家族勢力龐大,而我的父母都不在了;他活得特別輕鬆,而我每天都在為了生活而努力。
可能就是這樣大的差距,讓我無法忍受他笑我。
不過,當我回到隊伍裏,拆開信封,看到厚厚一遝人民幣時,那一點點的氣惱也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看在這麼多獎學金的麵子上,沒有什麼是不能被原諒的。
02
發完獎學金,等老師們輪番講了總結詞後,這次表彰大會總算是結束了。散場之後,整個大操場變得鬧哄哄的。
“南筱。”
有人從後麵喊了我一聲。
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周逸澤。這實在是因為我們太熟悉了。要定義我和周逸澤之間的關係,四個字就足夠了,那就是——青梅竹馬。
我家和周逸澤家是鄰居,我們倆一樣大。我媽媽生病那會兒,周逸澤的家人沒少幫忙。我媽媽因病去世之後,周逸澤的媽媽特別照顧我,總會時不時喊我去他家吃飯。考大學的時候,周逸澤看我報了同城的大學,便也跟著考了進來。
“一會兒一起回家。”周逸澤走到我身邊,笑著對我說。
周逸澤的個子很高,比我高出了一個頭。他的皮膚不像江臣那麼白皙,而是偏小麥色,他的笑容也很有活力。在我看來,周逸澤才是標準的陽光帥哥,江臣那樣的,太過於斯文了。
“不了,一會兒我得去山上。”我說。
周逸澤愣了一下,隨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又到這一天了啊。”他說。
“是啊。”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的,你不用這樣。”
“嗯,那一會兒你一個人注意安全。”周逸澤說。
“好。”我點了點頭說。
“記得幫我向阿姨問聲好……”
他還想再說點什麼,不料被他們班上的男生拉走了,隻見一群男生拉拉扯扯、笑笑鬧鬧地走遠了。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再慢慢地呼出去。今天是媽媽的忌日,每年的這一天,我都要去山上。媽媽去世之後,葬在山上的墓園,那裏山清水秀,我一到那裏就會拋開所有的世俗煩惱。
去年的這個時候,天總是陰著,我上山去看媽媽時,還下起了雨。
我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天空碧藍如洗,看上去不像是會下雨的樣子。
不下雨也好,因為記憶中,每當下雨天,媽媽的心情都非常不好。在我很小的時候,一到下雨天,她就會帶我在一條柏油路上來來回回地走。不下雨的時候,媽媽就會很溫柔地笑。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想到媽媽微暖的笑容,我的心變得非常柔軟。
“學妹心情好像很好的樣子啊。”有個聲音從我左側傳來。
我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了一眼。此時走在我左邊,側過頭來看著我的人,竟然是江臣!
“你怎麼在這裏?”我下意識地往邊上躲開一步。
“嗯,我隻是想和學妹說聲對不起。”他的語氣格外真誠,“剛剛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笑的。”
“你那還不叫故意?”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連忙又說了一句,“不,我的意思是,沒關係,那種情況下,會笑也是正常的吧,學長你不必特地來道歉,真的。”
之前的那點小情緒,早就煙消雲散了。
“嗯,這就好。”江臣鬆了一口氣。
看樣子,他似乎真的是誠心來道歉的。他這麼真誠,我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要說對不起的人,其實是我才是。對不起,學長,之前的態度有點不好。”江家支付獎學金,江臣親自遞到我的手上,我應該心懷感激才對,怎麼能對他怒目而視呢?
“沒有,學妹很有趣。”他低低笑了一聲。
“哪裏哪裏,學長過獎了。”我擺了擺手,又往邊上挪開了一些。因為周圍那些女生朝我投來的視線,幾乎要把我戳穿了。
“繼續加油,希望下次我還能親自給你發獎學金。”他也不介意我的小動作,隻是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一些。
“一定的,為了學長,我一定會好好加油的!”我說,“我已經迫不及待了。為了守護讓學長親自給我發獎金的殊榮,我絕對會加油的。”
“你不會是為了讓我給你頒獎,所以考第一名的吧?”江臣忽然湊過來,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黑眼圈這麼重,你是不是熬夜了啊?”
“你這是什麼樣的腦回路,居然想出這樣的理由?”我一驚,繞過江臣,再次往邊上挪了挪。
“很正常的腦回路啊。”江臣說,“畢竟你很努力啊。”
“我努力是為了拿到第一名的獎學金,第一名的獎學金和第二名的差別還是蠻大的。”我說,“這不正好第一名的獎學金是學長頒發嘛。”
江臣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剛剛是我自作多情了啊。”
“也不算,畢竟學長你這麼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讓學長頒獎,也挺賞心悅目的啊。”我覺得我有必要拍一下江臣的馬屁,要是他不高興,讓家裏減少第一名的獎學金怎麼辦。
“我記得,上學期的第一名,好像不是學妹你吧?”江臣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說,“我記得是個男生。”
“你記得沒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上學期期中考試的時候,我上吐下瀉,考英語的時候還發著燒,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別說第一名了,前十名都沒進,為此我躲在教室裏,連那次的表彰大會都沒參加。
“南筱學妹很喜歡念書啊。”江臣應該是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馬上又換了個話題。
此時我們已經走到了教學樓前麵的梧桐樹下。一起朝教室走的那些女生,還在不停地用刀子般的視線看著我。要是那殺氣能聚成實物,我估計自己早就被千刀萬剮淩遲處死了。
說來也真是奇怪,按照我從杜鵑那裏聽來的八卦,江臣不是這樣的人啊,他怎麼這麼多話,怎麼還不走?我們不熟啊——不,不對,應該說,我們隻有一麵之緣而已啊!
“不是都說嘛,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我的人生不像你,揮霍不起。其實我剛剛特別想說的是這句話,但話到了嘴邊,我硬生生咽了下去。雖然這是實話,但是說出來,還是很傷人的。
“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樣,估計校長會很高興。”江臣說。
“那不能。”我說,“要是大家都那樣,我到哪兒去拿獎學金啊。”
“你很缺錢?”聽我又一次提起獎學金,江臣順勢問了一句。
“對啊。”我點了點頭,非常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所以,學長,我現在要回去看書了,期待下次仍然是你給我頒獎!”
我說完,飛快地往前跑了幾步,將江臣甩在了身後。
03
青山,碧水,晚霞,暖風。
我背著書包,一步一步踏著台階往上走。再走大概五分鍾,就可以走到媽媽長眠的地方。
站在最上麵一級台階往下看,可以看到成排的墓碑,它們安靜地佇立著。時間仿佛遺忘了這裏,這裏安靜、平和,隻有一抹哀傷縈繞在墓碑之間,這是親人的思念,這是亡者的眷戀。
這個世上真的存在靈魂嗎?如果存在的話,媽媽你現在在哪裏呢?你在看著我嗎?
心情慢慢沉靜下來,我緩緩走到媽媽的墓碑前。
照片上,媽媽帶著一抹微笑,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我。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現在會是什麼樣的呢?應該還是像照片上這般好看吧。
我輕輕拂去墓碑上的灰塵,蹲下身來,用指腹擦掉照片上的灰。
“媽媽,我來看您了。”我輕輕地對她說道。
我多麼希望她忽然出現在我麵前,再叫我一次囡囡。她喜歡用軟軟的聲音喚我,舌尖稍微翹起來一點,嘴巴一張一合,囡囡就喚出了口。
她愛我,她把愛掰碎了,藏在一點一滴細碎的生活小事裏。等到她長眠於此,我才體會到她給我的那些細碎無聲的愛。
“您知道嗎?我拿到獎學金啦,第一名哦。”我在地上坐下,將準備好的一束雛菊放在墓碑前,“如果您還在,會不會獎勵我一桌子好吃的呢?算起來,我已經三年沒吃到媽媽您做的菜了。”
我閉上眼睛,心裏明明告訴自己,在這裏要開開心心的,因為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媽媽在天上能看到我,她也會安心。但鼻子還是忍不住發酸。
“真是的……”
我仰起頭,用力吸了一口氣,微涼的空氣灌入胃裏,眼裏的淚意神奇地消失了。
“媽媽,您在那邊要好好的,我在這邊,也會好好的。哦,差點忘了,周逸澤那家夥讓我幫他向您問聲好。我走了,媽媽,過些天再來看您。”我最後和媽媽說了這句話,便從地上站了起來。我仔仔細細地又將媽媽的墳墓四周打掃了一遍,才從山上下來。
走到家門口,已經是晚上八點。大門的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紙袋,我拿下紙袋,裏麵裝著的是兩個保溫盒,盒子裏裝著的是兩道我最愛吃的菜——紅燒肉和糖醋魚。
應該是周逸澤家送過來的。
我提著袋子走進家門。一直以來,周逸澤和他的家人都是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有一股暖流從心裏湧上來,收到別人的好意,是一件特別暖心的事。
吃過晚飯,我將保溫盒洗幹淨,打算明天白天再去周逸澤家表示謝意,因為現在已經挺晚的了。
我拿了衣服打算去洗個熱水澡,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這麼晚,會是誰呢?我走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原來是周逸澤。
換掉了一身白襯衫、黑布褲校服的周逸澤,隨意套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衫。他應該是才洗過澡,頭發還滴著水,在屋內燈光的照射下,頭發仿佛會發光。
“回來了啊。”周逸澤非常自然地走進來,反手關上了門。
“是啊,你來了正好,把這個帶回家,順便和阿姨說聲謝謝,特別好吃!”我將保溫盒遞給周逸澤,說道。
周逸澤接過保溫盒放在一邊,在沙發上坐下,端起我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你喜歡就好,我媽讓我來看看你回來了沒有,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太晚回來不安全。”周逸澤說。
“讓阿姨擔心了,真是太抱歉了。”我說。
“江臣學長今天和你說了什麼?”周逸澤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很吃驚,周逸澤不是這麼八卦的人啊。
周逸澤很無奈地攤開手:“班上的女生讓我問的,她們特別好奇。”
“肯定有郭婷婷同學吧。”我笑得相當不懷好意。
郭婷婷是周逸澤班上的班花,長得特別好看,我有時候去找周逸澤,看到郭婷婷,視線與她的對上時,她就會笑,非常和善,全然沒有一絲班花該有的冷漠傲氣,一看就知道特別好相處。
她不隻是周逸澤班上的班花,還是校花。有很多男生暗戀她,周逸澤也是其中之一。
一般來講,周逸澤是不屑打聽這種八卦的,我覺得能讓周逸澤這個一米八七的高個子大男生來打聽這些隻有女孩子才關心的話題的人,肯定是郭婷婷。
在喜歡的人麵前,正常人都容易失去理智,我理解。
“好像是有郭婷婷。”周逸澤想了想,說。
“其實也沒有說什麼。”我心中暗笑一聲,沒有戳穿他的小心思,“江臣學長是來跟我道歉的。我上台領取獎學金的時候,不是鬧了個笑話嘛,他笑了,為此來跟我道歉。”
“原來是這樣啊。”周逸澤鬆了一口氣。
“是的,沒什麼特別的。”我說。
周逸澤站起來,拿起保溫盒走到門邊,說:“我回去了,不早了,你也早點睡覺,不然明天該起晚了。”
“知道啦。”我笑著說,“起不來不是還有你喊我嘛。”
“晚安。”周逸澤已經懶得理我了,他衝我擺了擺手,直接關上門走了出去。
我抱著衣服,走進衛生間好好地洗了個熱水澡。
喧鬧的水聲卻讓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去看過媽媽的緣故,我忽然覺得家裏空得可怕。
我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然後關掉了花灑。
關了燈,躺上床,我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其實什麼也沒有想,但就是頭疼得厲害,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麵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索性爬了起來,打開燈,決定再看一會兒書。躺著睡不著也是在浪費時間,我不喜歡浪費時間。
我蹲在媽媽房間的小書架前尋找著感興趣的書,視線卻落在了一本相冊上。
相冊被放在書架最下麵一層的角落裏,因為很久沒有被翻開而落了一層灰。
我想起來我曾經還找過這本相冊,可惜那時候怎麼找都沒找到,原來在這裏啊。
我將相冊抽出來,抹去封麵的灰塵,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我抱著相冊在寫字台前坐下。台燈柔和的光灑在相冊上,相冊的封麵是一幅很漂亮的水彩畫。
這是媽媽的相冊。以前她總喜歡將我擁在懷裏,在盛夏的夜晚,守著昏黃的燈光翻開這本相冊。
翻開相冊,一些陳舊的記憶,呼啦啦撲麵而來。
04
記憶的盡頭,是幼年的我被媽媽抱在懷裏,她在笑,我在鬧。
從我懂事那天起,我的世界就隻有媽媽陪著我。那時候因為媽媽將滿滿的愛都傾注給了我,我從不覺得隻有媽媽的世界有什麼不對。那時候的我甚至以為,全世界的孩子都和我一樣。畢竟那時候我的世界裏,就隻有媽媽一個人。
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有個爸爸,是在五歲那一年。那一年,媽媽送我去念幼兒園。
她教會我懂事、乖巧,要聽老師的話,要和小朋友做好朋友,卻唯獨沒有告訴我,這世上本來應該還有一個人愛我如她——她沒有告訴我,我應該有個爸爸。
我至今仍然記得,那是去念幼兒園的第一天,放學的時候,周逸澤的爸爸來接他回家。那時候我和周逸澤還沒有做鄰居,隻是單純的幼兒園同班同學。他嘲笑我竟然不知道爸爸是什麼,笑得特別大聲、特別放肆。
我站在那裏手足無措,急得快要哭出來。
周逸澤被他的爸爸扛在肩膀上帶走了,我站在走廊上,一動也不動。
那時候的我雖然什麼都不明白,卻覺得特別難過。
那天媽媽遲遲沒來,小朋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最後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那裏。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開始還隻是小雨,後來慢慢越下越大,最後竟然變成了瓢潑大雨。
“南筱,進來等吧。你媽媽一定是有事情耽擱了。”幼兒園的老師麵帶微笑地對我說。
我搖了搖頭,說:“沒關係的,老師,我就在這裏等。媽媽下班了就會來接我的,我知道媽媽忙。”
老師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南筱真乖。”
我站在走廊裏,看著織成雨簾的大雨把腳下的地麵一寸一寸浸透。
那時候的我,心中在想些什麼,如今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但那時候的我,一定是非常認真地在思考某個問題的,否則我不會將這場大雨記得如此深刻。
媽媽是踩著雨花來的,她一臉焦急,滿懷歉意地走向我。她說:“抱歉啊,南筱,我來晚了。”
我抿著唇搖了搖頭。
媽媽牽著我走進教室,連聲對老師說著抱歉和感激的話。
媽媽和老師說完了話,就帶著我對老師說了明天見,然後走出教室,外麵到處響著稀裏嘩啦的雨聲。
腳踩在地上濺起水花,我走著走著,就不肯再往前走了。
“怎麼了,南筱?”媽媽敏感地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她回過頭來看我。蒼白的路燈下,她的臉上掛著笑容。
“爸爸……是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
媽媽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她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那時候她的臉上掛著的,是一種特別悲傷的表情。
“爸爸是對南筱來說,和媽媽一樣重要的人。”她勾了勾嘴角,似乎想對我笑,但她的眼神明明像是快要哭出來了一樣,“他和媽媽一起生下了南筱。”
“每個人都有爸爸嗎?”我小聲地問。那時候的我實在是太小了,沒有察言觀色這樣的能力,就算看著媽媽悲傷的眼神,還是問出了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