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南方趨新而北方守舊,顏之推主張南北文風對話與調和,而不是衝突與對抗、互相替代。他提出:“古人之文,宏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樸,未為密致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製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從這些方麵來看,顏之推對古今持折中的看法。當時的古今之爭也表現在南北之爭上。一般說來,北方的文學觀念較為守舊而南方趨新。在這些問題上,顏之推並不一味趨於保守,而是兼顧南北與古今。這與他為人的基本態度和立場有關。早期的顏之推雖是儒學出身,但畢竟生於南朝齊梁年代,新潮的一套他也兼有。他沾染了魏晉名士風習,“好飲酒,多任縱,不修邊幅,時論以此少之”。因此,他在文學觀念上,有許多地方是很有南方趣味的。特別是在一些欣賞趣味上麵,他認為北朝太過於簡古質樸,以致不能欣賞南方有韻外之致的好詩。《顏氏家訓·文章》中記載的兩則逸事便說明了這一點(《晉書》卷六二《祖逖傳》附《祖納傳》:“時梅陶及鍾雅數說餘事,納輒困之,因曰‘君汝潁之士,利如錐;我幽冀之士,鈍如槌。持我鈍槌,捶君利錐,皆當摧矣。’陶、雅並‘有神錐,不可得槌’。納曰:‘假有神錐,必有神槌。’雅無以對。”)王籍《入若耶溪》詩雲:“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物無異議。簡文吟詠,不能忘之,孝元諷味,以為不可複得,至《懷舊誌》載於《籍傳》。範陽盧詢祖,鄴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語,何事於能?”魏收亦然其論。《詩》雲:“蕭蕭馬鳴,悠悠旆旌。”《毛傳》曰:“言不喧嘩也。”吾每歎此解有情致,籍詩生於此耳。
蘭陵蕭愨,梁室上黃侯之子,工於篇什。嚐有《秋詩》雲:“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時人未之賞也。吾愛其蕭散,宛然在目潁川荀仲舉、琅邪諸葛漢,亦以為爾。而盧思道之徒,雅所不愜。
這裏實際上指出了南北兩種審美趣味與標準。王籍《入若耶溪》詩雲“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江南以為文外斷絕,反映了南方自魏晉以來玄學影響下的詩風,追求一種意在言外的境界。這在鍾嶸的《詩品》中有著專門的論述,即所謂“文已盡而意餘”。而北朝的詩風過於質實,因此,對這樣的詩歌境界與技巧不能認同。盧思道這樣的北朝著名文士尚且對此否定,更何況顏之推。在第二則逸事中,我們可以看到,顏之推對於當時在梁代不能為人所賞鑒的蕭愨“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的秋詩賞愛有加,可見他有著許多南方文士的風習與愛好,並不像嘴上說的那樣一本正經。而他對盧思道等人的遲鈍很瞧不起。他認為南方的審美眼光總的說來大大超過北方,對北朝的盧思道那樣的文壇大人物,很不以為然。他最不滿意的是南朝重視批評而北朝不喜批評。顏之推認為這是南北文風很大的不同之處。而他鮮明地提出這一點南方要優於北方:江南文製,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嚐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