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後來(3)(2 / 3)

中央電視台曾推出大型係列節目“過去的秘密”,並結集成書。書的序言中這樣寫道:“那些偉大發現的背後,不都有一段精彩的發現故事和一段鮮活的生命經曆嗎?”而這本書更是以“亡者歸來”為名,讓我們產生先人正向我們走來的生命悸動。麵對歸來的亡者,我們這些此刻正鮮活的生命,也終有一天必將離去的生命,不禁自問:在這隻有一次的生命中,我們該保持怎樣的姿勢?

唯將舊物表深情

纏綿悱惻、回旋曲折的《長恨歌》,千百年來留給人們無限的遐想,詩人寫作的動機也為後人揣測不已。其實,作品一旦問世,就會在不同的讀者間產生不同的詮釋,作者原來的寫作動因便不必窮追不舍了。不管當初白居易是抱著怎樣的一種思想感情,但須得承認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駛,越來越打動人的,是這首詩描摹的浪漫而又悲情的愛情故事,是它獨有的縹緲藝術之美。從承歡侍宴春從春遊,到宛轉蛾眉花鈿委地,從孤燈挑盡夜不成眠,到仙山相會重申前誓,正如一出愛情的多幕劇,似“珠箔銀屏邐迤開”般層層展開。尤其是我們讀到“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的時候,誰能不為之傷心斷腸?

楊太真將金釵捎給唐明皇一股,自己留下一股,嵌著金屬花片的盒子也各得一半,這種以物示情的方式,是中國人表情達意的傳統和民俗。在相愛的人之間,互贈物品特別是自己隨身帶的物品,是用來表達兩心相悅、此情不渝的深情。纏臂金、釵、玉佩、耳墜、戒指、簪、香囊、羅帕、折扇等,都是古時男女之間的信物。三國詩人繁欽《定情詩》說:“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這綰臂金便是古代女子纏繞於臂的裝飾。唐詩人張籍《節婦吟》詩雲:“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明珠,即示情的耳環也。《長恨歌》中提及的“金釵”,更是人們定情的常用之物,釵往往是一分為二,一半贈對方,一半自留,待到他日重見再合在一起,辛棄疾詞中“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即在表達這種離情。侯方域則以隨身帶的宮扇一柄題贈李香君,永為定盟之物,這便是後來沾滿了香君斑斑血跡的那把桃花扇。現時的戀人們,仍會用自己的珍愛之物傳送愛意,而如果贈與的是祖傳的戒指或是玉佩之類,那便是不言自明的堅定承諾了。

“唯將舊物表深情”亦可以是在朋友之間。重慶談判時,郭沫若與毛澤東自1927年在武昌分手後再度相逢。當郭沫若見到毛澤東用的是一隻舊懷表,就摘下了自己手上那塊歐米茄手表送給了他。毛澤東非常珍視這件禮物,多次對身邊工作人員說起此事,並說這塊表可不能丟了,不要叫別人拿去。以後這塊表雖然修過,表帶也換過,但毛澤東生前一直戴著。我設想,毛澤東當年還不是中國獨領風騷的風流人物,郭沫若送他這塊表,完全是出於朋友間的敬重和友誼,惟其如此,這塊不含功利性的表才格外珍貴吧?

特別的舊物承載特別的情意。我的導師王氣中先生去世後,他的兒女將先生讀過的書分贈所有的學生,既是紀念,也是激勵。我分得《韓愈研究資料彙編》二冊,每當重覽,那留有先生手痕和目光的泛黃書頁,都會引起我對先生深深的懷念。

敝帚自珍,也是我們許多人無法丟棄的情結,家裏的舊物,承載的是過往的歲月。林語堂在《秋天的況味》裏就提到麵對“一本用過二十年而尚未破爛的字典,或是一張用了半世的書桌”的快樂心情。這幾年我搬了幾次家,有些舊物總是不忍扔,比如當學生時用過的筆記本,聽過的舊磁帶,同學和朋友的賀卡,這裏麵都存儲著複雜難言的情愫。最近搬家時,女兒小時候畫的畫我都仔細歸放,她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毛絨玩具我都洗幹淨了保存著。我想,等她長大時,再看到這些曾經的舊物,心裏也一定會湧起重重波浪。我甚至設想,每一個家庭都應當選取一些有紀念意義的小小舊物,比如結婚時戴的標有“新郎”、“新娘”字樣的紅花,住過的家的鑰匙,不富裕時的記賬本,孩子最初的衣衫,在家裏布置一個“懷舊角”,永久地留住那些我們共同度過的相濡以沫的生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