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張火丁這個名字,是因為電視劇《青衣》中,女主角的唱段都是她配的音。對京劇不太熟悉,對程派更加陌生。所以,似乎聽出一些韻味,覺得好聽,但仍未能回味。及至某天,在中央電視台戲曲頻道,聽張火丁唱《江姐》中的《紅梅讚》和《繡紅旗》,我一下便被她漂亮的舞台形象和有著獨特氣韻的唱腔吸引住了。真的是如評論所說,她的唱腔、身段、眼眸,無不傳情傳神,舉手投足之間的莊重、純正和典雅,處處透露出一種讓人隻覺回腸蕩氣的、任何言語的評說都顯得蒼白無力的獨特氣質。
這種氣質是什麼?有一次,在她演唱結束後,一位專程從蘇州趕來看她演出的古典文學研究專家登台向她祝賀。原以為,張火丁會很激動,會說一些激情洋溢甚至是滾燙的感謝之詞,然而,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台上。老先生伸過手來,她也伸過手去;老先生朝她鞠一躬,她也鞠一躬,顯得不是那麼很熱情,甚至有點木訥。我在瞬間的愕然之餘就明白了,她是一個把全部的心思都傾注到藝術上的人,她是不懂也不會世俗的那些應酬的,她是淡定的、單純的,這便是她獨特的氣質。
在白燕升對她的專訪中,我更證實了自己的看法。卸了妝的張火丁也很漂亮,她仍是那樣靜靜地坐著,白燕升問一句,她就答一句,偶爾莞爾一笑,機械得很。當白燕升接通她老師的電話時,誰都以為她會很激動了吧。不,出人意料的是,她隻說了一句:老師,您好!等會兒我就給您打電話。這著實讓白燕升也吃了一驚,差點沒有招架下來。接通馬蘭的電話時,和張火丁認識才幾個月的馬蘭這樣評價她:獨特,單純,沒有什麼愛好,甚至沒有什麼朋友,這在搞藝術的人是難能可貴的。張火丁說,馬蘭的評價是對的,她確實不知道怎樣去和觀眾溝通(我知道她指的是舞台形象以外的溝通),也不願上晚會去清唱,她覺得那樣唱效果不好。張火丁就是這樣淡定地、實打實地說著自己的大實話。
張火丁說,她小時候其實也很開朗活潑,隻是後來考戲校的屢考屢敗,才造成她有些壓抑的性格。從6歲到15歲,她一直在考。最後,她父親給天津戲校校長寫了一封信,懇求他看看能否接收火丁,如果不行,就趁早告訴她不是學戲的料,不要折磨她。校長大為感動,在聽了火丁的唱後,收她做了插班生。我想,這樣的經曆,雖然可能帶來了張火丁性格的一些變化,但對她的藝術生涯來說,絕對是一筆財富。因為這樣的磨難,她才格外珍惜在戲校學習的時光,別人星期天出去玩,她卻都在練功。同學偶然在她的筆記本上發現了“藝不驚人誓不休”的語句,才了解了她不同凡響的內心。稍稍沉抑的性格,也使她能夠耐住寂寞,遠離俗世與藝術無關的一切,成就了她淡定後的深度。早已旅居國外、不收弟子的趙榮琛先生,在78歲時收她為徒,原先說好隻教一出《荒山淚》,誰知一出教完,老先生不能罷手,慨歎自己在人生暮年終於找到了可以傳承衣缽的繼承人。
張火丁因為不善言辭,不會應酬,被稱作“程門冷豔”。我卻以為,一定要這樣評價她的話,那麼,這“冷”,便是“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寂寥,便是對一切繁冗的、可能會影響藝術創作的事務的漠然;這“豔”,便是內心噴薄欲出的藝術熱情,便是她如火純青的“程腔張韻”。看似木訥的張火丁,一旦置身於她熟悉的舞台,進入她的藝術領地,是絕對會讓你“驚豔”的。她主演的傳統劇《鎖麟囊》、《荒山淚》、《春閨夢》,既繼承了程派的凝重莊正、深沉幽遠,又有自己的清揚婉轉,高昂處宛若千丈遊絲,萬頃波濤,哀怨處如杜鵑悲啼,丹鶴長唳。她的大氣、篤定、細膩、深情,總是令觀眾九曲回腸,心搖神蕩。多少觀眾隻能用“太好看了”、“真服了”這樣的詞來表達自己受到的無以言喻的藝術感染,如同現今許多學者提到王國維、陳寅恪這樣的大師,除了連聲歎“太聰明了”、“絕了”而無可置詞一樣。這“冷”與“豔”的反差,這“冰”與“火”的對比,彰顯著火丁從藝以來始終不渝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