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心於程派藝術的張火丁,不滿足於單純的承繼,她思索得更多,走得更遠。於是,便有了用程派青衣演繹的《江姐》。不少人以為,用長於表現柔弱者的程派無法塑造江姐剛強的革命者形象。但張火丁認為,程派突出的就是一個“正”字,而《江姐》是正劇,兩者完全可以融合。而實際是,程派的婉轉悠揚,恰好表現了江姐作為女性細膩委婉的一麵,使人物形象更加人性化,更加可親可敬。在唱腔上,《紅梅讚》幾處運用了與歌劇接近的旋律,這就很好地調動了觀眾沉澱在心的熟悉的審美感受,拉近了程派“江姐”與觀眾的距離。在低回和高昂的結合上,張火丁恰如其分地把握了分寸。如在唱“誰不盼神州輝映新日月,誰不愛中華錦繡好河山”時處理得深沉低婉,而緊接著的“都隻為東風浩蕩人歡笑,願將這滿腔熱血染山川”卻高亢激揚,一個情深、堅強的革命者的形象就高高屹立起來。在表演上,像《繡紅旗》中張火丁溫婉的女兒態就是一種新的嚐試,隻是在尋常的穿針引線中,就把女性的柔美表現得異常生動。《江姐》的成功,從藝術傳承的角度說,一脫程派多塑造薛湘靈這樣的弱女子的戲路,大大拓展了藝術表現領域。而從人物形象的刻畫來說,我以為是江姐形象塑造史上的一個重大突破。張火丁用程派唱、做、念、舞塑造出來的江姐,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豐富的“人”,她既有革命者的剛毅,又有女性的溫婉,這就突破了以往江姐形象一味剛硬的模式。這樣柔美的女性的大好年華,卻終於被那個黑暗的時代所吞噬,在這種美好的東西被無情毀滅的強烈震撼中,我們不更能領略到江姐精神和正劇的崇高之美麼?而江姐作為一種民族精神的化身,她的形象今後必然還會不斷被後人塑造,在借鑒以往江姐形象時,張火丁詮釋的“這一個”獨特的江姐,其繼往開來的意義將更加凸顯。
我們可以更深地理解張火丁了。她就是一個沉浸在藝術世界裏不能自拔的人。她說:“除了唱戲,我沒時間愛好什麼,舞台上這點事情我都經常不滿意,覺得還達不到我想要的地步。常常為了一出戲徹夜難眠,琢磨每一個動作。”我們也可以更深地理解她所謂不會和觀眾溝通了。這種“不會”,正是不會去和觀眾套近乎、拉人氣,不會一味去對觀眾刻意逢迎、投其所好,而不是與觀眾有隔閡、有距離。她其實就是用自己創造的藝術形象與觀眾作著最真誠、最本色的交流。除此以外,她不會去炒作,去投身藝術之外的喧鬧。正因為如此,觀眾反而更加喜愛她,愛她這種有深度的內蘊,許多青年人因為聽了張火丁的演唱,竟愛上了京劇。這在戲曲不景氣的今天,可算得上是個奇跡了。
那些指責張火丁冷漠的人,請看她是如何與觀眾交流的吧。2006年7月1日,中國京劇院在河南省人民大會堂演出《江姐》。演出至最後一幕,張火丁在演唱《紅梅讚》時突然咳嗽了幾聲,她借燈光變暗之際,轉身用手中的紅旗掩麵,但咳嗽並沒有停止,有兩句唱腔沒有完整演唱下來。謝幕時,張火丁深深向觀眾鞠了一躬,當她抬起頭時,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她示意音響師打開話筒,哽咽著說:“對不起大家了!這是我從藝以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請求大家原諒!”旋即,她招呼準備離場的樂隊回座,堅持把《紅梅讚》再唱一遍。當這段長達8分鍾的唱段唱完後,觀眾全體起立,掌聲持續了5分鍾之久。而此時的火丁,謝絕了劇組其他演員的獻花,再次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含淚退場。這不正顯示了張火丁的深度麼?一種藝術追求的深度,做人境界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