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二ri。墨寒:那是個十二月的早晨,四點零三分,我剛到家,天氣異常寒冷。我出去跟朋友唱了一夜的歌,雖然喝得隻有半醉,卻已筋疲力盡。在明亮的走道裏找房門鑰匙時,突然一陣暈眩和惡心,我不由膝蓋著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在磚鋪的地麵上嘔吐起來。我抬頭,看見一個由紅se亮光打成的“出口”標誌,逐漸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我看到了老虎,看到手持長矛的穴居男人,穿著簡陋的遮羞獸皮的女人,還有長得像狼一樣的狗。我的心一陣狂跳,大腦已被酒jing麻痹了,很長一段時間裏想的都是:見鬼,竟然回到石器時代了。但緊接著我又意識到,隻有在二十世紀才會有出口標誌的紅燈。我顫顫地爬起來,抖了抖身子,往門的方向邁進。**雙腳下的地磚冰涼至極,令我汗毛倒豎,一身的雞皮疙瘩。四周死寂,空氣裏充斥著空調房裏特有的yin濕。我到了入口處,前麵是另一個展室,中間立滿了玻璃櫥櫃,遠處淡白的街燈從高大的窗戶裏透進來,照亮了我眼前千千萬萬隻蝴蝶……這一刻,我終於反應過來——我在省博物館裏。我靜靜地站著,深深地呼吸,想要讓頭腦清醒些。我那被束縛的腦袋突然冒出一段模糊的記憶,我努力地想……我的確是要來做點什麼的。對了,是我五歲的生ri……有人剛來過這裏,而我就要成為那個人了。我需要衣服,是的,急需一套衣服。此刻,我十分慶幸自己回到的是一個還沒有監視器泛濫的年代,我飛飛奔出蝴蝶館,來到二樓中軸的過道廳,沿著西側的樓梯衝到底層。月光下,一頭頭巨象隱隱約約,仿佛正向我迎頭襲來,我一邊往大門右邊的儲藏室走去,一麵回頭向它們揮手致意。我圍著房裏那些東西轉了一圈,發現一些好東西:一把裁紙刀、印有博物館徽標的金屬書簽、兩件t恤……陳列櫃的鎖是騙小孩的,我隨意的就找到了一枚發夾,輕輕一撬,便開始盡情挑選我中意的東西。一切順利。再回到三樓,這是博物館的“閣樓”,研究室、工作人員的辦公室也都在那兒。我掃視了各個門上的姓名,沒有任何啟示。最後,我隨便挑了一間,把金屬書簽從門縫裏插進去然後一隻手使勁的抓著卡,另一隻手來回推拉大門,上下左右,不過幾下,我便鑽進去了。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是省博物館的館長,他是個道貌岸然的家夥。房間裏堆滿了報紙,茶杯擺得到處都是,煙灰缸裏的煙蒂都快漫了出來,桌子上還散亂的擺放著文件。我迅速地翻箱倒櫃,企圖找到些衣服,卻一無所獲。於是我換了一間房子……第二次……第三次嚐試,運氣終於來了。博物館主任的辦公室衣架上,掛著他全套整潔的衣物,除了袖子褲腳稍短、翻領稍寬之外,他的尺碼和我的基本一樣。工裝外套裏,我穿了一件白set恤,即使沒有鞋子,我看上去還是挺體麵的。主任的辦公桌上有包未開封的餅幹,我會祝福他的。征用了他的餅幹,收拾好一切後,我離開屋子,隨手輕輕帶上了門。我在哪裏?我會在什麼時候遇見我呢?我閉上眼睛,聽任倦意占據我的身體,它用催眠般的手指撫摸我,在我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我刹那間都回憶起來了:映襯博物館大門的光影,曾有個男人的側麵朝自己移來。是的,我必須回到大廳裏去。一切都是平靜寧謐的,我穿過大廳正中,想要再看看那扇門裏的一切。接著,我在衣帽間附近坐了下來,準備一會從左側口上展廳的主台。我聽見大腦裏的血液突突上湧的聲音,“嗡嗡”地低鳴,一輛輛大卡車在湖濱大道上飛速駛過。我吃了十塊餅幹,說實話……味道真的不怎麼好,但我還是細細咀嚼,讓好滋味盡可能長久地停留在嘴裏。因為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現在幾乎完全清醒了,相當地jing覺。時間分秒流逝,什麼也沒有發生。終於,我聽到沉悶的重響,然後是“啊”的一聲驚歎。寂靜之後,我繼續等待。我站起來,就著大理石地麵反she的燈光,悄悄地走進大廳,站在正對大門的地方,我輕輕喊了一聲:“墨寒。”沒有回答。真是好孩子,機jing而又鎮定。我試著又喊了一聲:“沒事的,墨寒。我是你的向導,我會帶你好好逛逛這裏的。一次特殊的參觀,別怕,墨寒。”我聽到一聲輕細柔和的回答。“我給你準備了件t恤,我領你參觀的時候,你就不會著涼了。”現在我能依稀看見了,他就站在黑暗的邊緣。“接住,墨寒!”我把衣服扔給他,衣服消失在黑暗中,過了一會,他走進光線裏。t恤一直拖到他的膝蓋。這就是五歲的我,又黑又硬的頭發,臉se如月亮一樣蒼白,黑se的瞳孔,像匹jing神的瘦瘦的小馬駒。五歲的我很幸福,在父母溫暖的懷抱裏,過著正常的生活。但從此以後,一切都將改變。我緩緩上前,彎下腰,輕聲對他說:“你好,墨寒,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今晚能來。”“我這是在哪兒?你是誰?”他的聲音小而尖,回響在冰冷的水泥建築中。“你在省博物館裏。我是來帶你看一些你白天看不到的東西的。我也叫墨寒,挺有意思的哦?”他點點頭。“你想吃餅幹麼?我逛博物館的時候總是喜歡吃餅幹,各種感官都是一種享受。”我把順手拿的餅幹遞給他。他在猶豫,不知道是否該接受,他有些餓了,但不知道最多拿幾塊才像個有教養的孩子。“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吧,我已經吃了十塊了,你多吃一點才能趕上我。”他拿了三塊。“你想先看什麼呢?”他搖搖頭。“這樣好了,我們一起去三樓,那裏擺的都是不拿出來展覽的東西。好嗎?”“好的。”我們在黑暗中前行,上了樓,他腳步不快,我也陪他慢慢地走。“媽媽在哪裏?”“她在家睡覺呀。這次參觀很特別,是專門為你安排的,因為今天是你的生ri,而且通常大人不參與這類活動的。”“你不是大人嗎?”“我是個非常與眾不同的大人,我的工作就是曆險。因此,我一聽說你想回到省博物館,就立即找到這個機會要帶你看個夠了。”“可是我是怎麼來的呢?”他停在樓梯最上一格,一臉迷茫地看著我。“那可是個秘密。如果我告訴你,你得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為什麼?”“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你。如果你實在憋不住了,你可以寫下來,但就到此為止。好麼?”“好吧……”我跪在他麵前,也是跪在純真的自己麵前,看著他的眼睛,“用生命發誓?”“嗯……好。”“好了。我告訴你吧,你在時空穿梭。情況是這樣的:你原本在臥室裏,突然,‘嗖’的一下,你就到這裏了。現在並不太晚,到你必須回家以前,我們有充足的時間來看完一切的。”他靜靜地、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我問他:“你明白了麼?”“嗯……為什麼會這樣呢?”“呃,我也還沒有完全弄明白。等我知道了答案,再告訴你好嗎?現在,我們應該繼續前進。還要餅幹麼?”他又拿了一塊,然後我倆緩緩地走到過道上。我想做個試驗,“我們來試試這間。”我把金屬書簽插進一個門縫裏,我開了燈,地麵上全是些南瓜大小的石塊,有的是整塊,有的是半塊,有的表麵坑坑窪窪,還布滿了縱橫的金屬紋脈。“哦,墨寒,快看,這麼多隕石。”“隕石是什麼?”“就是從外太空落下來的石頭。”他看著我,好像我也是從外太空落下來的似的。“讓我們去看看另一扇門裏有什麼。”他點點頭。我關上這間隕石屋的房門,弄開了過道對麵另一間的門。這間屋子裏盡是鳥,凝固在飛行姿態的鳥,永遠棲息在樹枝上的鳥,各種鳥頭,各種皮羽。我打開幾百個抽屜中的一個,裏麵有一打玻璃管,每根管子裏都裝著一隻金、黑雙se相間的微型小鳥,腳上各自貼有它們的名稱,墨寒的眼睛此刻瞪成了銅鈴,我對他說:“你想摸一下麼?”“嗯,想!”我移出一根玻璃管口的軟絮,然後把裏麵的金翅雀晃落到手心,小鳥仍舊保持著在管子中的姿態。墨寒疼愛地撫摸著它纖小的頭。“它睡著了嗎?”“算是吧。”他敏銳地看著我,顯然並不相信我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我把金翅雀輕柔地塞回管子裏,堵上棉花,再把管子放回原處,關好抽屜。我很累,連“睡覺”這個詞都在誘惑著我犯困。但我突然回想起小時候那個夜晚——最讓我懷念的記憶。所以我仍帶他繼續四處遊覽起來……“這是大藍鷺,它很大,比火烈鳥還要大。你見過蜂鳥麼?”“我今天剛看到過幾隻!”“就在博物館裏?”“嗯!”“活的蜂鳥才叫神奇呢——就像一架超小型直升機,翅膀振動得快極了,簡直就像是一層薄霧……”我們每翻過一頁紙都像在鋪床,無比巨大的書頁緩慢地上下揮動。墨寒專心致誌地站著,等待每一頁後的新驚喜,沙丘鶴、黑鴨、海雀、啄木鳥,他都輕聲發出快樂的驚呼。當我們看到最後一頁插圖版的“雪頰鳥”時,他彎腰碰了碰書,小心地觸摸彩雕圖頁。我看著他,又看了看書,想起當時,這本書、這時刻,這是我愛上的第一本書,當時我真想爬到它裏麵,美美地睡上一覺呢。“你累了麼?”“嗯。”“我們回去吧。”“好。”我合上《鳥類》,把它放回谘詢台裏,並讓它保持翻開在火烈鳥這一頁上,然後鎖好櫥子。墨寒跳下椅子,開始吃他的奧裏奧。我又把墊毯放回參考谘詢台,再把椅子歸位。墨寒關上燈,我們便離開了此處。我們一路閑逛,一邊輕鬆地談論那些飛禽走獸,一邊咀嚼餅幹。墨寒介紹了媽媽、老爸,告訴我金阿姨正在教他做酸豇豆肉末麵;還有王涵,我都幾乎忘了我童年最好的朋友,她再過三個月就要和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國去了。我們站在“灌木人”前麵,那是隻大猩猩的填充標本,它站在底樓大廳的水泥座上,氣勢洶洶地看著我們。突然,墨寒叫出聲來,他踉蹌地衝到前麵,想走到我這邊,我趕緊抓住他,但他已經消失了,隻有一件溫暖的t恤空空地留在我手中。我歎了口氣,走上樓,獨自愣了好一會兒。兒時的我應該到家了吧,也許正在往床上爬。我記得,我都記得。然後我在早晨醒來,一切就像一場美好的夢。媽媽笑著對我說,時空穿梭聽上去真有意思,她也想試試。這就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