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991/2020(1 / 2)

&季。

麥小洛:我和墨寒結婚快四年了,還沒有談論過生孩子的問題。我知道,墨寒對這一前景並不樂觀。

我一直不想問他,也不想追問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因為我害怕他已經看到未來的我們是沒有孩子的,我就是不想知道。我也不願意去想墨寒的問題是否會遺傳,是否會擾亂生育的程序。就這樣,很多重要的相關問題,我都不去想了,我整個人都陶醉在孩子的念頭裏:他長得很像墨寒,黑頭發、炯炯有神的眼睛;或者皮膚和我一樣白,有股nai香、爽身粉和肌膚混合的味道;或者是個胖寶寶,看見每樣東西都咯咯地笑個不停;或是個猴寶寶,低聲細語的寶寶。我夢見他,夢見自己爬上樹,在鳥巢裏發現一隻很小的鞋子;我夢見我手裏的貓、書、三明治竟然都變成了小孩;我夢見自己在湖裏遊泳,發現湖底世界原來是孩子成長的秘密王國。

突然我身邊到處都是小孩子:商場裏有個棕se頭發的小女孩,她戴著太陽帽正在打呼嚕;專門給素食者製作美味雞蛋卷的法國餐館老板的兒子,一個瘦小的、瞪著眼睛的中國籍法裔男孩;電影院裏,一個還在酣睡的孩子幾乎還沒長什麼頭發;在百貨商場的試衣間裏,一位友好的母親讓我幫她抱一會她三個月大的女兒——我當時真想跳起身,把那團又小又軟的肉球貼在胸口,瘋狂地跑回家,可我竭力克製著衝動,坐在一張粉se米se鑲拚的塑料椅子上等她。

我的身體需要一個孩子,我覺得自己空空蕩蕩的,想要被充滿。我想要一個我愛的人能夠留下來:永遠,留在我能夠找到的地方。我希望墨寒的一部分變成這個孩子,這樣,當他去旅行時,不再是全然地離去,還會有他的一部分和我在一起……保險,以備火患、水災和不可抗拒之神力。

一九九一年十月二ri

墨寒:一九九一年,一棵樹下,我悠閑自得地坐著,我從一家漂亮的衣店裏偷來了一件白set恤和卡其褲,嘴裏啃著肉餅。這個時間,我才三歲,媽媽還活著,時間錯亂症還沒有發作。我向幼年的我致敬。

一想到自己的幼年,我便聯想到麥小洛,聯想到我們為了能懷上一個孩子而做的努力。我也很迫切,想趕快給她一個寶寶,看著麥小洛像瓜果一樣地成熟,像豐饒女神一樣容光煥發。但是我想要的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他能做其他一切正常孩子能做的事情:吮吸、抓握、拉屎、睡覺、大笑;翻滾、坐直、走路、咿呀。

我想看看老爸笨手笨腳地搖晃孫子的模樣,我給他的快樂實在太少了——這畢竟是個補償,一個安慰。而孩子對麥小洛來說,也算一個安慰:每當我被時間帶走,我的一部分就可以留下來陪她。

可是。我知道,不用知道,也能感到,這幾乎不可能。

我知道,我的孩子很可能也是個會隨時消失的人,一個會魔幻般失去蹤影的寶寶,仿佛在童話裏蒸發一樣。就算依仗自己最旺盛的yu望,在麥小洛身上喘息,吸氣,祈禱xing的奇跡能賜給我們一個孩子,我身體裏的另一個聲音同樣也會強烈地禱告——千萬別懷上。我害怕付出代價,我害怕一個接一個的代價相繼而來,因為它們可怕萬分,我承受不住。

我是個懦夫。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男人讓麥小洛靠在他的肩頭,對她說:親愛的,這完全是個錯誤,讓我們接受事實,繼續快樂地生活吧。可我也知道,麥小洛永遠不會認命,她會永遠悲傷。所以我盼望,違心悖理地盼望。我和麥小洛**,仿佛每一次都將帶來好果實。

二零二零年六月三ri。

麥小洛:第一次出現那種狀況時,墨寒不在我身邊。我已經懷孕八周了。寶寶如同梅子一般大小,已經有了臉和手,還有一顆跳動的心髒。初夏,夜se闌珊,我洗著盤子,望見那片混合著橘se和洋紅se的天空。墨寒大約兩小時前消失了。他出去給草坪澆水,半小時後,噴嘴裏還沒有水的聲音,我站在後門口,看見葡萄架下躺著一堆衣服。我走出去,撿起墨寒的牛仔褲、內褲和他那件印著“砸了你家電視機”的舊t恤,把它們一一疊好,放在床上。我原打算擰開噴水機的龍頭,後來還是沒有那麼做,如果墨寒在後院現身,恐怕就要弄得一身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