緯蒼然目無表情地看著她,既然謊言被戳穿,索性就不否認了。雷冰問:“剛才刺殺楚淨風的,就是你,對嗎?”
緯蒼然點點頭:“是我。”
2、
一人一騾的行進速度,顯然比兩人騎馬慢多了。但君無行樂在其中,縱然雙腳都磨出了泡,也並不覺得有何痛苦。一路走,一路挖空心思賺錢,偶爾弄點欺騙的小手段,邱韻也決不會擺出道學君子的架勢批評他,這讓他想起了兩年前的一次經曆。
那時他在天啟城中見到一個男子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天啟雖然繁華,不過徒具表象,世間活不下去的窮人多如牛毛,此事並未特別引起他的關注。但走過這父女倆沒多久,就聽到背後一陣責罵聲,原來是幾個路過此處的年輕人見到這幕場景,停下來指責這男子販賣親骨肉,簡直禽獸不如。
那男子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不敢回一句嘴,身子似乎越縮越小。幾名青年憤怒之下,上前想要揍他一頓,卻沒想到那個將要被販賣的小女孩用自己瘦小的身軀護住了父親。
“你們別怪我爸爸,”她咬著嘴唇,輕聲說,“家裏活不下去,不是我爸爸的錯。”
她強忍住沒有哭,甚至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想要消解周圍的人的怒意。君無行永遠也忘不了那張痛苦而純潔的麵孔,他覺得那一刻自己見到了天使。如果不是當時確實全身上下一個銅錙都摸不出來了,他一定會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
而現在,邱韻總在恍然間讓他想起那個女孩。那是一種讓人抑製不住的心疼的感覺。
速度雖慢,但沿途並無其他耽擱,仿佛黎耀的勢力也無法深入到越州內部,再也沒有殺手來騷擾了。來到大雷澤附近最後一個村莊時,正是黃昏時分。遠遠望去,沼澤的上空漂浮著一層暗紫色的瘴氣,那一片廣大的死亡區域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
來到這裏,君無行忽然又開始後悔自己把邱韻帶來了,可惜後悔已經晚了,女人一旦下定決心,總是比男人更加堅定。此時她正在計劃著購買各種食品藥品,並且雇一個向導,君無行搖搖頭:“不必要任何向導。在沼澤裏該怎麼走,路徑都在我心裏。我犯愁的其實隻有一件事。”
“什麼事?”邱韻問。
“最後一段路,通往塔顏部落最關鍵的一段路,我沒能看見,”君無行說,“當時那個部落的河絡出來迎接我們,把我們的眼睛都蒙住了,並且用他們自製的一種能在沼澤裏前行的木車運送我們。我既不能分辨方向,也無法估計距離。”
“所以即使我們走到了終點,也無法叩開這個部落的大門?”邱韻問。
“恐怕是這樣,”君無行很沮喪,“但我不能不來,畢竟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或許會找到一線希望。”
“一定會的,”邱韻柔聲說,“天道酬勤。我們已經走到了這裏,就必然不會空手而回。”
君無行苦笑一聲:“碰碰運氣吧。”
兩人休息了整整一天,備好幹糧飲水,第三天開始進入大雷澤。這是整個九州已知最大的沼澤,唯一有可能比它更大的,是位於西陸的瘧嶢澤,該沼澤處在雷州與雲州交界處,但由於雲州這塊神秘之土至今難以勘探,所以誰也無法掌握它的具體大小,也因此產生了許多光怪陸離的謠言與傳說。
而大雷澤不同,這是一座遍布人類與河絡的足跡的沼澤,但同時,有足跡的地方就有累累白骨。這裏有著肥沃的土地、豐富的水力資源和數不勝數的物種,也隱藏著殺人的無底泥潭、瘴氣、毒蟲、怪獸。曾經有探險家描述大雷澤說:往前一步就可能踏入天堂,退後一步就可能墜落地獄。此非虛言也。
所幸君無行早年來過這裏,並且憑借著自己超人的記憶力,對於深入大雷澤的方向路徑以及種種困難了如指掌。此刻兩人正走在一段還算堅硬的路麵上,身邊圍繞著數不清的蚊蚋,但沒有一隻叮到了兩人身上。
“這種驅蟲藥還真好用。”邱韻誇讚說。
君無行揮手驅趕著蚊蟲:“非得好用不可,不然我們有可能被活生生叮死。我小時候來這兒時,不小心被叮了一口,胳膊上長出蠶豆大小的疙瘩,三四年後才完全消掉。”
邱韻吐吐舌頭,小心地將衣服再拉緊一點。此時兩人已經在大雷澤中行走了數日,環境險惡不必多說,沿途更是少見人煙。但邱韻始終堅持著沒有喊一聲苦,這讓君無行也不好意思成天抱怨了。
到了夜間,兩人發現遠處有火光,興奮地奔將過去,原來是一隊漁民。
大沼澤裏出現漁民,乍一聽有點像笑話,但這些漁民所捕捉的並非人們常見的食用魚類,而是一種大雷澤特產的珍貴藥用魚,名為刀鰈。這種魚身體小巧、扁平如刀,故而得名。
刀鰈並不生活在清澈的溪水或者河流湖泊裏,而是藏身於沼澤濕地內混濁的泥水中,加之體型微小、習性警惕,很難捕捉。但漁民們肯大費周折地捕捉刀鰈,自然是因為這種魚很值錢了。
“刀鰈的鱗片入藥,可以讓女人的皮膚變得光滑,”漁民們生性純樸,也不會隱瞞什麼,“我們捉了刀鰈賣給收購的商人,商人做成藥,再賣到宛州、中州、寧州那些地方去。”
君無行明白了。他知道在中州富貴人家的女眷中,一直很流行一種駐顏養膚的藥物,據說效果很好,有錢者趨之若鶩。既然有市場,自然就有賣家,所以不少沼澤居民專門以捕捉刀鰈為業。隻是那種藥每一小瓶就得十個金銖,但問問漁民們,刀鰈的收購價卻相當低,君無行不禁心裏暗罵商人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