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 2)

普羅米修斯之火--緬懷曹靖華先生

金秋十月,霜葉已染紅西山。北京大學為已故老教授、著名翻譯家和作家曹靖華先生誕辰110周年舉辦隆重的紀念會、研討會,我因故未能參加,便以這篇小文章,表達我對曹老先生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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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故世已有20年了。老人在世,我們交往不多,但是在我心裏卻深藏著對他的崇敬。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在中國作家協會工作,曹老是作協書記處書記,兼《世界文學》雜誌主編,常到東總布胡同22號作協辦公的地方參加活動。先生的神態沉沉靜靜,溫文爾雅,一雙慈祥的眼睛,含著無限熱忱。我心想,一位功績赫赫的老前輩,怎麼那樣質樸謙和?有一次,蘇聯著名報告文學作家波列伏依來訪;波列伏依和老作家劉白羽很有交情,記不清白羽是請吃飯抑或別的聚會,臨時忽然想起必須請曹靖華先生來。曹老和波列伏依以及蘇聯許多著名作家都是很熟的朋友。這時負責外事工作的同誌不在,白羽便命我快請曹老先生。我當即與先生通話,沒有說清請先生來幹什麼,隻說白羽請,見波列伏依。曹老二話沒說,即道:“馬上去。”我放下電話過了一刻,忽然想起忘記備車接。算時間先生已上路,自覺失職。因為作協有規定,凡主要領導人或上了年紀的老作家因公活動,都要派車接送,這是辦公室的工作任務。曹老是從來不主動要車的,不知他是怎樣匆匆趕到東總布胡同?我心裏很感歉疚。還有一件事,使我難忘,蘇聯著名戲劇家考涅楚克來,在22號與作家座談,“外委會”的同誌請辦公室幫助與已通知參加會的作家通報,一定在客人到來之前趕到。又是我與曹老通話,先生即答:“我一定到。”座談會是上午九點開始,曹老不到八點就來了,我說:“先生來早了。”他道:“早點來好。”他坐在我辦公室的木椅上,我雙手獻上一杯茶,先生竟站起來也雙手接,使我十分感動,至今也不忘卻。

曹老與考涅楚克會見,另具一層意義。考涅楚克的夫人瓦西列夫斯卡婭的長篇小說《虹》,即是曹老翻譯的。這書引起我一段回憶:上世紀40年代中期,我的故鄉膠東半島正遭受國民黨軍隊的狂轟濫炸,在苦難中又見一本新書《虹》在同誌間傳閱,像是在嚴寒中得來取暖的火,燃起強烈的火焰。小說歌頌蘇聯衛國戰爭中的英雄主義精神。一位布爾什維克女戰士,為保護黨的機密,在敵人麵前威武不屈,受盡淩辱,視死如歸。斯時,三野九縱27軍剛剛開進膠東,“膠東文協”在炮火中新創辦的刊物《膠東文藝》,老編輯帶著“創刊號”,送給軍中指戰員。喜愛文學的聶風智軍長,正在讀《虹》,他說他很喜歡這部小說,他要團營幹部都看看;他愛蘇聯文學,認為它們能用生動的藝術形象鼓舞士氣,提高戰鬥精神。不久,根據小說改編的電影《虹》,在機關放映,許多人因看過小說,從十幾裏路的山村趕來,夜裏,在一個四麵圍著土牆的場院放映,擁擠的人群竟把一麵土牆推倒,幸未傷人,電影照映不誤。我很想把這段回憶,講給曹老聽,但時間來不及了,考涅楚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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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那一代人,是從硝煙戰火中過來的,隻要稍有文化知識,無不熟悉魯迅、曹靖華的名字。那一代人,如今健在的也多半是七老八十的高齡,有的是功成名就的老革命,也有不少始終堅持在馬克思主義旗幟下,從事文藝事業。魯迅、曹靖華在他們心目中,好比普羅米修斯,給在黑夜裏奮鬥的戰士送來天火,讓他們看到了一個光明的世界、一群無私無畏為創造新世界開天辟地流血獻身的英雄。那是一個特殊的曆史時代,戰士們高唱:“向前走莫退後,生死已到最後關頭”的時代;需要槍炮、子彈武裝自己,也同樣需要戰鬥的英雄主義的藝術作品武裝頭腦。在那極其艱苦的環境裏,許多同誌書包裏裝著“危險”的蘇聯小說。日本鬼子大掃蕩、颶風般地猛撲過來,戰友們高聲朗誦:“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高爾基的《海燕》,不少同誌都能背。一位年輕的戰友被敵人俘虜,在激戰中把隨身帶的必需物品都扔掉了,隻留一本蘇聯大作家法捷耶夫所著、魯迅翻譯的《毀滅》,敵人一見,恨得齜牙咧嘴,當即把他殘酷殺害,屍體一旁的《毀滅》,被鮮血染得殷紅。當同誌們掩埋戰友時,把犧牲者和他喜愛的《毀滅》葬在一起。

曹老早在上世紀20年代就從事蘇俄文學翻譯工作,那時,就和魯迅、瞿秋白建立了深厚友誼。1925年夏天,在魯迅倡議下,他與韋素園等人創辦進步文藝團體“未名社”,把翻譯介紹蘇俄進步文藝作品引為己任,也曾翻譯過俄國古典文學,譯過契訶夫名劇《三姊妹》。北伐戰爭中,任北伐軍總司令軍事顧問加倫將軍的翻譯,戎馬倥傯中,繼續發表翻譯作品。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再次赴蘇,斯時瞿秋白提出“將翻譯蘇聯革命文學當作莊嚴的政治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