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說安陽,道安陽,安陽本是大地方嘛!
這是1999年的10月3日,我和幾位同事以實際行動響應了共和國的第一個國慶長假的號令,借了朋友單位一輛老式的日產麵包車,從青島一路西進,越濟南,過聊城,風塵仆仆趕到了河南安陽。
想象中的安陽,是個不錯的地方--遠有太行聳立,近有洹河環繞,雖非遊人雲集的名山大川,但中原固有的蒼涼之曆史美、淳樸之田園美,還是很可一賞的。
有袁世凱的詩為證:
曾來此地作勞人,滿目林泉氣勢新。
牆外太行橫若障,門前洹水喜為鄰。
風煙萬裏蒼茫繞,波浪千層激蕩頻。
寄語長安諸舊侶,素衣蚤浣帝京塵。
老袁雖一介武人,終生戎裝,但畢竟是落榜秀才,早年甚至曾在鄉裏組織過群眾文學社團呢!所以,他能以詩言誌。盡管他寫詩的水平遠不如其領軍和為政那麼令人瞠目,但總比後來同為軍人出身的民國最高統治者們勝出一籌,從黎元洪、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張作霖,一直數到晚輩的蔣介石、李宗仁,一路數下來,都不及老袁有文采呢!上麵引用的那首律詩,就是袁世凱被朝廷趕回安陽後寫下的。
從文與從政是兩副腦筋,能逐鹿中原卻不一定能留下佳句。中國之人君,文武雙全者寥寥無幾。漢高帝劉邦隻喊了一嗓子“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後,就再也沒詞兒了;漢朝的冤家曹操倒是個寫詩高手,但他不是名義上的國君;南唐的後主李煜算得上是“詩人皇帝”,可又惜為亡國之君;清乾隆皇帝倒絕對是君主裏的寫詩冠軍,可他老人家到處亂題的“詩海戰術”卻並沒讓後人把他劃歸詩人的行列,因為他留下的上萬首詩實在太平庸!像毛澤東那樣能於殘酷的階級廝殺中吟著優雅詩文、推敲豪放意境時不忘黨內鬥爭的國家元首,即使在世界曆史上也極為罕見。
扯遠了,再說安陽。眼前的安陽,卻全不似老袁詩中那麼引人入勝。
麵前的洹河,流動著的是說不上什麼顏色來的濁波,而沿河途中的民居,也多在風塵中蓬頭垢麵,怎麼也想象不出“滿目林泉氣勢新”的詩意來。所以,你也就想象不出這樣一個至今還比較窮的小地方,怎麼平地就冒出個不可一世的大總統來。
此時,己是過晌,一車人都餓了。見洹河岸邊的柳枝像簾一樣遮著前邊的路,一時望不透,我們便在出城的路邊上停下車。這兒,是城鄉結合部,一大片街頭飯店生意正火。下車逐家看過後,才覺得這一溜設在人行道上的小飯店實在太髒!
我見馬路對麵河畔上一家有幾磴台階的新館舍,一體的新瓷瓦貼麵,加上藍玻璃的鋁合金門窗,顯得很有品位,便一個人先去那兒打探。拾級而上,推開彈簧門,正麵是一張人造皮的長沙發,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那裏吃盒飯。見裏麵過於清靜,且無別的顧客,我便問他:“這裏有飯嗎?”那人把臉一沉:“這是茅房!”我連稱對不起,同時注意到了他左右兩邊的內屋的玻璃門上,的確貼著“收費廁所”的字兒和標準衛生間男女人形的剪影。該公廁管理得夠水平,一點兒異味兒沒有,難怪人在其間就餐如坐春風。
回來後,我把奇遇告訴了同伴們,眾人鹹為“殷”之廁所大大高檔於飯店的文明現象而嘖嘖稱奇。喊我們坐下的飯店老板娘卻不以為然,她邊麻利地用一塊看不出顏色的抹布轉圈兒擦著油膩膩的圓桌,一邊撇嘴說:“花那麼多錢蓋個沒人去的茅房,瞎弄!都在旮旯裏尿,誰去花那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