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洹猶覺淺——站在袁世凱遺址上的暢想(8)(1 / 1)

《順天時報》是日本人在北京辦的一張銷量很大的中文報紙,老袁公餘之暇時常讀之,借以了解社情民意。原來,老袁這段時間看到的,一直是袁克定為他單獨印製的假報!聯想到這一陣子老有“請願團”(甚至妓女們也組成一團)到“公府”(總統府)門前“勸進”,各地擁戴他當皇帝的好消息一篇接一篇,老袁恍然大悟:都是他娘的大兒搗的鬼!第二天,盛怒的袁世凱召來袁克定,越說越氣,甚至親自動手用皮鞭狠狠抽打了不肖之子,且邊撻邊痛罵其“欺父誤國”。

遲至此時,袁世凱才明白:他將國體改為帝製,並非“天下歸心”。

也有人替他惋惜,說,他是上了“籌安會”的當。湘籍才子楊度和他的老友、內務部總長朱啟鈐等擁護帝製的“六君子”組成的這個勸進組織,一心忙著把老袁往禦座上推。他們欺上瞞下,大造氣氛,終於使得整日呆在深宮裏的老袁頭腦發熱,“勉順輿情”,放著牢固而舒適的西式高靠背椅不坐,偏要改坐滿人讓出來的又硬又冷的禦座。他成了新朝的皇帝,那班人不就是開國元勳了嗎?

鬥膽稱帝,天怒人怨,老袁自此人心喪盡!他追悔莫及,一病不起。

袁的第七子袁克齊詳細回憶了袁的彌留之際:

記得我父親死的那一天,曾把我大哥叫到裏屋去,我們在外屋聽見我父親說:“這個事我做錯了,你以後不要再上那幾個人的當!”過了半小時,他就死了。

看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老袁後悔了。“那幾個人”顯然是指楊度等籌安會的帝製幹將。

還有人說,老袁還曾於昏迷中囁嚅:“楊度害我……”

徐世昌應召從隱居的河南衛輝趕來,見到相交四十年的好友在病榻上命懸一線,不禁老淚縱橫。當著在場的袁克定、段祺瑞的麵,徐世昌輕聲問老袁:“總統有什麼交代的?”老袁喘息著,吐出了兩個字:“約法”。

這就是袁氏的政治遺言。

就在袁氏屍骨未寒時,徐世昌、段祺瑞、袁克定等人打開了他生前寫就繼任者名字的“金匱石室”--這套由上一任元首指定傳位於某某人的方式,還在沿用清室的老辦法,但中華民國的約法上就是這麼規定的,隻不過候選名單不止一人,而是三個,即大總統可以指定三個人為其繼任者。所以,老袁是在依法辦事。

看來,至少在最後的時刻,這個辜負過中華民國的首任國家元首,總算尊重並維護了國家根本大法的權威。

稍微出人意料的是,那張紙上並沒有傳言中的“袁克定”,倒是依次寫著“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位。

老袁總算還明白,天下不是自家的。

翌日,總統府發布了死者的遺囑:

《先大總統遺令》

本大總統遵照《約法》宣告,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職權。

副總統忠厚仁明,必能宏濟時艱,奠安大局,以補本大總統闕失而慰全國人民之望。

所有京外文武官吏以及軍警士民,尤當共念國步艱難,維持秩序,力保治安,專以國家為重。昔人有言:“惟生者能自強,則死者為不死”。本大總統猶此誌也。

袁世凱

正所謂“頭頭是道”也!可憐的是,精明一世、糊塗一時的袁氏,再也沒有機會展示其過人的政治才幹矣!

袁世凱至死沒弄明白的是,逆曆史潮流而動的“稱帝”大蠢事,實在怨不得“那幾個人”,要怨,隻能怨你自己--在宦海沉浮幾十載了,難道不知道別的支的梯子不能冒然爬?是你自己靈魂深處爆發皇帝夢了,想盡享個人崇拜了,想獨裁天下事了,才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地往回頭路上跨了一步。這一步,就讓自己掉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