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文:玩呢(1 / 3)

××省有一個××縣。××縣城西街,有一家出名的飯鋪叫“又一村”。該店出名,是因為店裏的一道菜,叫“連骨熟肉”。“又一村”除了賣“連骨熟肉”,也賣雜碎湯、燒餅、涼菜、各種酒類等。雜碎湯、燒餅、涼菜等與別人家大體相似,獨“連骨熟肉”,做得與眾不同。別人家的肉在大鍋裏煮,煮到肉爛,一般會骨肉分離;“又一村”的肉煮透,也不離骨。滋味不但入到肉裏,也入到骨頭裏。吃過肉,剩下骨頭,敲骨吸髓,滋味也絲毫不減。單說滋味,也與眾不同,鹹裏透香,香裏透甜,甜裏透辣,辣裏又透爽和滑。凡是到該縣去的人,大吃,就去“太平洋海鮮城”;小吃,就去縣城西街“又一村”吃“連骨熟肉”。地道的吃法,是現買現吃;肉剛從鍋裏撈出來,扯肉燙手;就著燙肉喝酒,本來你能喝二兩,現在你能喝半斤。

“又一村”一天煮兩鍋肉。中午出一鍋,傍晚出一鍋。大家惦著這肉,吃飯得在店前排隊。按“又一村”的規矩,在店裏吃飯才能買肉;不吃飯單買肉,得看吃飯者買過,能否剩下來。就算吃飯買肉,也不一定買得到,得看今天客人的多少,你排隊是否靠前。外來的人常問:店家,肉賣得這麼好,何不多煮幾鍋?店主老史說,不能累著自己。

老史今年六十歲了。賣肉之餘,愛搓麻將。飯鋪一天煮兩鍋肉,也有搓麻將的時間。但賣肉不能累著,搓麻將也不能累著,一個禮拜,老史隻搓一回麻將。時間是固定的,周四,下午三點開始,搓到夜裏十一點,八個鍾頭。牌友也是固定的,開酒廠的老布,批發煙酒的老王,開澡堂的老解。常年累月,時光換,人頭不換,到頭來算賬,輸贏相抵,各自輸贏也差不多;就是在一起消磨個時光。

四人搓麻將就在“又一村”。周四下午,老史讓飯店專門騰出一間包房;下午,讓飯鋪額外多燉出一臉盆“連骨熟肉”,備四人晚飯時吃。吃飯時也喝酒。酒是開酒廠的老布帶來的,叫“一馬平川”。吃過“連骨熟肉”,喝過“一馬平川”,接著搓麻將。

周五這天,老史接到一個電話,他有一個姨媽,在東北遼陽去世了;姨媽的兒子也就是老史的表弟,讓老史去奔喪。老史問表弟,姨媽臨走時留下啥話沒有;表弟說,半夜,心肌梗死,清晨發現,身子已經涼了,一句話也沒留下。老史感歎之餘,決定去東北遼陽奔喪。決定去奔喪並不是姨媽一句話沒留下,姨媽要走了,最後再看她一眼,而是老史想起自己小時候。老史小的時候,姨夫在東北遼陽當兵,姨媽去隨軍,在遼陽當紡織女工,一晃五年沒回來。老史八歲那年,姨夫和姨媽回來了,來老史家看老史的爹娘。老史他爹見小,看姨夫和姨媽在外麵工作,便張口向他們借錢;姨夫還沒說話,姨媽一口回絕;接著說:

“姐夫,不是不借給你,咱家的窮親戚太多了,借給你一個人,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借給所有人,我也該賣褲子了。”

但吃晚飯的時候,姨媽把老史拉在身邊,背著老史的爹娘,悄悄塞給老史兩塊錢。姨媽:

“你生下來的時候,我是第一個抱你的人,就是用這雙手。”

當時的兩塊錢,相當於現在的一百塊錢;那時人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這兩塊錢,老史一直沒花,從小學二年級,放到小學六年級。從小學二年級到小學六年級,老史過得特別有底。到了小學六年級,老史看上一個女同學,才從兩塊錢裏辟出兩毛錢,買了一個花手絹送給她。老史至今還記得,手絹上印著兩隻蝴蝶,在花叢上飛。

從××縣到東北遼陽有兩千多公裏。老史從老家輾轉到遼陽,表弟接著,吊唁姨媽,訴說往事,都不在話下。待喪事辦完,從遼陽回來,在北京轉車,老史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年關。因為北京火車站人山人海,天南地北的人,都要回家過年。不留意是在平時,不留意間,一年又過去了。老史排了四個小時隊,沒有買到回老家的火車票。不但這天的票沒有了,往後三天的票都沒有了。因為這天是臘月二十七,大家都急著回去過年;離年關越近,大家越急著趕回去。老史這時感歎,姨媽死的不是時候。接著便想在車站附近找個小旅館住下,幹脆等過了年,大年初一再往回走;年前大家都趕著走光了,大年初一的火車,說不定就是空的;又想,平日在家都不著急,何必一個人在北京著急呢?何必被一個年關絆住腿腳呢?便離開火車站,信步往南,發現路東一條小巷裏,有幾家旅館;巷裏人來人往,口音天南地北,都是提著大包小包的旅客;老史拐進小巷,欲上前打問旅館的價格,手機響了。老史接起,是老家開酒廠的老布打來的。老布在電話裏說,今天晚上,想從“又一村”端走一盆“連骨熟肉”;老布的親家,到老布家串親來了,親家指名道姓,要吃“連骨熟肉”。老史看了看表,已是下午六點;如是別的事,哪怕是借錢,老史都能一口答應,唯獨“連骨熟肉”的事,老史不敢做主;因為這是“又一村”的規矩,門前有顧客排隊,不能私自從後門端肉;現在是下午六點,正是排隊的時候。老史躊躇間,老布:

“親家不比別人,我現在就去‘又一村’找你。”

老史:

“你現在來‘又一村’,也找不到我。”

老布:

“為啥?”

老史:

“我人在北京。”

一聽老史在北京,老布馬上急了:

“這事兒大了。”

老史:

“不就一口肉嘛?不吃你親家會死呀?”

老布:

“我說的不是肉的事,今天是禮拜三,明天,是咱牌局的日子呀。”

老史也恍然大悟,今天原來是禮拜三;周四下午三點,是老家四個朋友,固定搓麻將的時間。老史:

“買不上車票,回不去了。這個禮拜空一回吧。”

老布:

“空不得。一空,事兒更大了。”

老史:

“不就搓個麻將嘛,不搓麻將會死?”

老布:

“我不會死,老解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