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1月
和 信 念 一 起 飛 揚
葛紅兵答山東經濟太記者問
記者:一聽你的名字──紅兵,就知道你是文革的產物。
葛:生我的時候,正好是1968年,我父親以為一個非常熱烈的時代就要來了,希望用他自己的孩子來紀念這個時代,所以給我取了一個很有時代感的名字──葛紅兵,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名字給我的暗示很重要,就是信念,是一種精神,所以我一直沒有放棄它。我一直用父親給我的這個名子,並且終身會用這個名字。
記者:68年這一代人,被叫做“紅色時代的遺民”,雖然有文革那樣一個成長的背景,但是等到長大要去讀書的時候,文革已經結束了,你覺得這一代人,他們在精神特質上有什麼樣的特征呢?
葛: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是一個激情飛揚的時代,比如我上小學的時候舉著小旗遊行,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對我有啟蒙意義的是什麼呢?第一年,我們遊行“打倒鄧小平”,第二年,我們遊行慶祝鄧小平複出,這種記憶對我影響非常大。
記者:我在進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老師把語文課本發下來,然後突然又收回去,很多的地方就用毛筆沾著黑墨水把一句話一句話塗掉,掩蓋掉,那個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說明那個年代的動蕩,變化是非常劇烈的。
葛:我對語文課本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們的書第一頁是彩色的──《我愛北京天安門》,第二頁是《南京長江大橋》,我就發誓,我一定要去南京,我要赤腳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去長江大橋,站在大橋上。
記者:光著腳在南京長江大橋上走,我想這是當年一個鄉下孩子的夢想了,我知道你是鄉野裏長大的孩子,但是你現在看上去一點鄉下的影子都沒有,你是不是已經割斷了你跟土地的聯係?
葛:我不知道,因為在生活當中我已經漸漸地城市化了,這也是我特別討厭我自己的地方,當然,城市化的過程對我來說是一個著意訓練的過程,大學的時候我是特別自卑的,因為我身上帶著非常沉重的土氣,黝黑的臉,因為我特別喜歡夏天在陽光下跑,我喜歡那種激烈的、刺激的陽光,在陽光底下曬得漆黑的去上學。城裏女孩兒的連衣裙盛開在我的夢裏麵,使我搖搖欲墜。那個時候我就想,我跟他們是兩個等級的,我要跨越這個等級,唯一能做的就是對自己進行訓練,我要把自己訓練成一個比城裏人還城裏人的人,結果矯枉過正。那個時候我講話特別文明,一個髒字都沒有。我著意訓練我的普通話,那個時候我就說,我希望我是沒有故鄉的,因為每每走近故鄉我都為我自己感到淒涼,但是,隨著我真正的精神上的成熟,我覺得這個想法是不對的。
記者:那麼,你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讓自己的精神回歸到土地,回歸到農民的角色?
葛:1991年。連續四年,在大學裏我拿一等獎學金,評為“優秀三好生”。但是呢,你知道那時候的分配,就是你哪裏來就哪裏去。我們班上有些人成績是很差的,他們很容易地就分到了南京這個大都市。我剛才說,我崇拜南京,我想去那兒看長江大橋,但是我這個夢想破滅了,我又回到了我的故鄉,我覺得我擺脫不了我的出生,我來自這片田野、這片土地、這裏流著的河流,我永遠是這裏的人,這個時候給我很大的觸動。我寫過一篇散文,叫做《永遠的植物》:我站立在這裏,根須在地上,我永遠不能離開這裏,我其實不是一個動物,動物是有腿的,他可以到有陽光有風的地方去,到高處去,但是,我不是,我是植物,我的生命狀態是這樣子的。從那以後我開始認識到我的出生融在我的血液裏麵,所以,我的精神從那個時候開始回來,回到哪裏?回到我的出生地來。我說,我永遠是個農民!我堅定了這個思想。我說,我是個農民,說我是農民,這是對我最大的讚美。
記者:畢業分配這樣一場人生的波折,使你開始重新找回了內心真實的自己,那麼,回到故鄉之後,在那一段時間裏,那樣一種環境,你依靠什麼來堅定你的信念?
葛:我開始讀黑格爾的《小邏輯》,那本書是從純有出發,一直談到整個世界,我發現,我必須超越自己,超越此時此地,去做一個真正有立場、有信念的人,也許我很渺小,但我不想做埋著頭生活的人,我想做一個仰望星空的人。
記者:紅兵,我發現你是一個很善於自我反省的人,你似乎總是在自己的內心裏不停地敲響警鍾,是不是這樣子?
葛:是的,從讀大學開始,我一直不停地反思,二十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是否出於怯懦,不敢講真話,不敢觸及真理,比如說文革期間的許多人的表現。所以,我想從我自己身上打開一個缺口。我有過三個導師,一個碩士導師,一個博士導師,最後一個導師就是我自己,我向我的內心學習,向我內心人性的欠缺以及人性的優點學習,有的時候真的有一種想滅掉自己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