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跋(2)(2 / 3)

記者:對了,你是以批評家的身份而成為一個小說家的,在這方麵當今文壇有你這種經曆的實在不多,除了批評家李吉力在國內的時候寫過一些小說,其他似乎沒什麼人能橫跨兩個領域,一般認為理論思維靠的是抽象,創作思維靠的是形象,這是兩個不同的方向。你為什麼能把這兩個方向統一起來呢?你是個大學教授,按常理應該是專心致誌搞學術研究,有沒有人認為你搞創作是不務正業?

葛紅兵:我覺得創作和研究沒什麼矛盾。薩特是個哲學家,但是同時他的小說和戲劇也非常出色,他的《詞語》是我很喜歡的一本傳記體書,魯迅是個小說大師,但是這不妨礙他同時又是個思想家。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在根子上其實是一回事,都是要你深入到事物的內部,看到事物內部的隱秘,將它揭示出來,在這個方麵,小說也好,理論也好,隻是方式不同,本質上是一樣的,主要是看你有沒有力量,有沒有信念,有沒有勇氣,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也許我的確是有點兒特別的吧,我沒有讀中學,照樣上了大學,碩士沒畢業,但是博士學位我拿得很順利,我現在是一所大學的教授,按照一般人的看法,我該專心教書,搞科研,但是我卻把大量的時間花在了小說和隨筆創作上,我不想循規蹈矩,因為我不是為了職稱、金錢、榮譽而寫作,為那些東西寫作的人才需要遵守那些東西提出的規矩,我隻是為我自己的內心寫作。有的人總是有過強的身份意識,覺得做一個學者就不能做一個作家了,做一個知識分子就不可能同時是一個農民或者工人了,我覺得不是這樣,我是個知識分子,但我同時依然是個農民,我知道我的立場是農民的,而且我永遠都會站在農民的立場上看世界……

記者:這種說法很有意思,一個知識分子怎麼能同時又是一個農民呢?好像不容易說通。

葛紅兵:這是一種立場,你是知識分子,但是,這不妨礙你站在另一個弱勢階層的立場上說話,知識分子就是要超越自己的個人身份……

記者:這是另一個話題了。我還是想回到《我的N種生活》上來,郜元寶先生在評價你的這部小說的時候用到“懺悔”、“自剖”兩個詞,我也覺得你的這部長篇首先是自我剖視,有的時候近乎苛酷,同時還有懺悔的意味在裏麵,你覺得你自己是有罪的嗎?

葛紅兵:剛才我們已經談到過懺悔的問題了,懺悔是非常個人性的東西,不大可以談。但是我也可以說,──這要看在什麼意義上用“罪”這個詞。在某個意義上我們每個人都是無“罪”的,身體和靈魂給我們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過去我們不敢承認這一點,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它們,隻是一味地抹煞它們;但是,在另一方麵,我們每個人又都是有罪的,我們大多數時候是活在和真理背道而馳的道路上,在這個意義上,有勇氣和力量意識到這種罪並為此而懺悔,是做一個真正的人的前提,在這方麵我欣賞奧古斯丁,他是真正的聖人,說他是聖人不是因為他沒有罪,而是說他有力量剖視自己,有力量意識到自己的罪,並為此而懺悔。我希望自己身上也有這種力量,它讓我意識到自己的欠缺,也許這種欠缺與生俱來,無法更改,但是意識到它和不意識到它是不一樣的,前者讓你更自覺。

記者:你是說讓你精神上更自由吧?

葛紅兵:是的。有的時候我很絕望,覺得上天給我的力量是有限的,有些疆域是我永遠無法抵達的,在天的真理,我如何才能目睹它,用我的思維去親近它呢?這樣問,讓自己難受,有的時候我想我連“自我”這個疆域都無法抵達,但是,盡管絕望,我畢竟是意識到了――那兒有個真理,在那裏,不是沒有的――這就是自由和自覺,這支撐了我的生活。在人生道路上,我們遇見了很多人,後來又和他們分離,遇見了很多事,後來又把它們忘記,使用了很多的物,後來又把它們丟棄,這些來到的和離去的都不是沒有來由的,寫《我的N種生活》的時候,我就在想,我要好好地清理這些已經分離、忘記、丟掉的,我要讓它們重新活轉過來。

記者:沒有看你的小說的時候,我想,一個30歲剛剛出頭的人寫自傳(葛紅兵插話:“自傳體小說。”)是不是太過分了,他的生活有那麼大的含量嗎?看了你的小說,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寫自傳,生活的含量是一回事,能在生活中提取多少則是另一回事,我非常佩服你的敏銳,你不僅能在起伏跌宕中描畫生活的外在豐富性,你還能在近乎無事中體驗到生活的內在豐富性,而且那麼細膩真切,沒想到你經曆的那麼曲折,有些部分讓人感動得想落淚。

葛紅兵:我來自底層,來自中國最窮苦的角落,所以我特別能理解什麼是苦難,這是生活的賜予,現在,我終於能把它寫出來了,這也是生活的賜予。我想它不是我一個人的經驗,它是這一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