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1 / 1)

城裏打了十一天的仗,聽說是新燮王和北王的兒子打,留下幾千具士兵的屍體,屍體就堆在路上,沒人把他們運到亂墳崗去,天氣這麼熱,屍體都發爛發臭了。少年終於扔掉了手裏的竹竿,他似乎已經解除了對我的戒備,饒有興味地描摹著這場瘟疫,他說,屍體都發爛發臭了,蒼蠅和老鼠在死人肚子裏鑽來鑽去,還有這些鳥也成群地往城裏飛,畜生都喂飽了肚子,瘟疫就流行開了。你懂了嗎?瘟疫就是這樣開始流行的。品州城裏已經死了好多人,我們村裏也死了好多人,前天我爹死了,昨天我二哥死了,我娘說過幾天我們母子倆也會死的。你們為什麼不趁早離開此地?為什麼不逃呢?不能逃。少年咬著嘴唇,眼裏突然沁出一滴淚珠,他垂下頭說,我娘不讓我逃,她說我們得留在家裏守喪節孝,一家人要死就死在一起。我莫名地打了個寒噤,我朝那個守喪少年最後望了眼,然後疾速奔上了官道。少年在後麵大聲說,客官你去哪裏?我想告訴他,我艱難跋涉了一個夏天,就是為了來品州尋找雜耍班的蹤跡,我想告訴他一切,但晦澀深奧的話題已經無從說起。那個少年站在一座新墳和幾杆喪幡之間,充滿歆羨的目光送我離開災難之地。我能對他說什麼?最後我模仿鳥類的鳴聲向他作了特殊的告別:亡......亡......亡。

我無緣再度抵達品州城,現在我喪失了目的地,整整一個夏天的旅程也顯得荒誕和愚不可及。當我站在岔路口茫然四顧選擇飄泊的方向時,一輛馬車從品州城那裏瘋狂地駛來,馭手是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子,我聽見他的古怪的激昂的歌聲,活著好,死了好,埋進黃土最好。馬車奔馳而來,馭手頭頂上麇集著一群黑壓壓的牛蠅,我終於看清楚車上裝載的是一堆腐爛的死屍,死屍中有戰死的年輕士兵,也有布衣百姓,堆在頂層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我注意到死孩子的懷裏緊緊抱著一把青銅短劍。

馭手朝我掄響了馬鞭,他莫名地狂笑著說,你也上車來,都上車吧,我把你們一起送到亂墳崗去。我下意識地退到路旁,躲開了那輛橫衝直撞的運屍車。馭手大概是個瘋子,他仰天大笑著駕車通過岔路口,馬車跑出去一段路,馭手突然回身對我喊,你不想死嗎?你要不想死就往南走吧,往南走,不要停留。往南走,也許現在隻能往南走了。我的逃亡路線現在已經混亂不堪。我在通往清溪縣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走著,頭腦中空空蕩蕩,隻剩下走索藝人腳下的那條棕繩,它在我的眼前上下跳動,像一道浮遊的水波,像一條虛幻的錦帶,像黑夜之海的最後一座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