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駕馬車通過京城南門時天色微熹,城牆下的水壕裏飄來那種熟悉的菜果和死牲畜腐爛後的酸臭味。吊橋放下了,城門洞開著,如果抬頭觀察城樓上高高的旗杆,不難發現燮國的黑豹旗已經被扯下,取而代之的是彭國的雙鷹藍旗。幾個守城的士兵倚靠在城門洞裏一動不動,對於淩晨到來的這批雜耍藝人視而不見。趕車的漢子回頭對車上的藝人們說,他們大概醉死過去了,他們經常喝得半死不活的,倒讓我們省下了進城的路稅。十八個藝人經過一夜顛簸,每個人都困倦不堪,誰也沒留意南門附近的異常動靜。及至馬車停在南門大客棧的門廊前,有幾個藝人上去敲客棧的大門,大門反鎖著,裏麵傳來一個驚惶發顫的聲音,打烊了,你們另找宿處吧。敲門的說,哪有客棧不留客的道理?我們趕了一夜路程,快讓我們進來歇歇吧。客棧的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店主的半張浮腫的慌張的臉,他說,你們來得不是時候,難道你們不知道彭國人進城了?你們沒看見城樓上站滿了彭國的士兵嗎?車上的雜耍藝人們從昏昏欲睡中猛然驚醒,回首一望,南門的城牆上果然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影。小女孩玉鎖被眼前的恐怖氣氛嚇壞了,她習慣性地發出了一聲尖叫,燕郎立刻捂住了她的嘴。燕郎說,別叫,別出聲,現在誰也別出聲,彭國人都是殺人如麻的瘋子。
城門那裏傳來吊橋被重新懸吊的咯吱咯吱的聲響,然後城門也被彭國士兵關閉了。我突然意識到這座死城之門剛才是特意為我和走索王雜耍班打開的。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我的漫長的行程即將告終。
你看了嗎?城門又關上了。你知道彭國人為何單單把我們放進京城?我問端坐在車上的燕郎。
燕郎抱著小女孩玉鎖,用雙手遮住她的眼睛以免她再失聲尖叫。他說,大概他們發現我們是一群賣藝人,大概他們也喜歡看雜耍戲吧。不,這是一次死亡之邀。我遙望著城樓上的那麵雙鷹藍旗在晨風中拂蕩,眼前突然浮現出已故多年的老宮役孫信憂鬱癲狂的麵容,燮國的災難已經降臨了。我說,從我童年起就有人預測了這場災難,我曾經非常害怕,現在這一天真的來到了,我的心空空蕩蕩。你摸摸我的手,你再聽聽我的心跳,現在我平靜如水,我是一個庶民,是一個走索的雜耍藝人。我麵對的不是亡國之君的罪孽,隻是生死存亡的選擇,所以我已經無所畏懼。我們像一群無知的羔羊闖進狼群之中,逃返之路已經被堵斷。城門關閉後那些隱藏的彭國士兵從城牆和房屋、樹林裏衝向街道民宅,我看見一個年輕的軍吏騎馬持刀在街上狂奔高呼,彭王下令啦,殺,殺,殺,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