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茶始盛開,卻是朱顏改(2 / 3)

老頭子把車開得很慢,良久,他轉過頭來壓低聲音問我:“你真的不想繼續念了?馬上就要畢業了……”

我咬著嘴唇低著頭,隔了好一陣子,一臉鄭重地看著他:“警察會喜歡一個不愛念書的小姑娘嗎?”他詫異地盯著我,臉色絳紅,大概已被氣得說不出話。

好了,現在你知道了,我是因為不想繼續念那個所謂的重點高中,才跟我家老頭子鬧翻了。我憤怒地收拾好背包,在他一口一句“孽障”的叫罵聲中,踉踉蹌蹌地逃出了家門。

請原諒那時我的年輕和憤怒,因為十八歲的我還不知道,原來生命裏的遺憾那麼多,而我們曾以為驚天動地的大事,在後來的歲月裏,竟會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隻是,隻是,我從未後悔與你的相逢。怪隻怪我的技藝不精,偷不來與你的未來。

【吃飯很無聊,談戀愛很無聊,我想無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無聊?】

沒過兩天我又跟我的班主任鬧翻了。

他在講台上顫抖地拍著桌子:“你給我出去!”我笑嘻嘻地跟他比了個“拜拜”的手勢,就瀟灑地走了出去。

可我沒走出幾步就哭了。

他不相信我,他一口咬定他那本被汙水淋得透徹的教科書是我的“傑作”。我咬著牙笑嘻嘻地告訴他我的水準沒有這麼低,他便惱羞成怒地把我趕出了教室。

昆明的街道裏到處都流竄著山茶花的香氣,那種又冷又硬的味道讓我窒息。

我攥著身上僅剩的七塊錢去買茶花煙,買完之後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抽煙,也沒有打火機。那一刻,我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眼淚像止不住的泉水,拚命往外湧。

我惡狠狠地把那些煙掰成兩半,放在手裏使勁揉。可揉著揉著,我竟然想起你春風滿麵的臉。

幾乎在一瞬間,我從地上跳了起來。

我從口袋裏摸出電話打給你,沒等你開口,我就開始哇哇大叫:“你不是警察嗎,警察是不是該拯救肚子餓又想去犯事的小偷?”

不出所料,你很快便趕了過來。你跑得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我罵:“麻煩精!”我抹幹哭花的臉,跟你笑得嘻嘻哈哈:“說吧,請我吃什麼!”

我們坐在火鍋館裏吃你的家鄉特色,幾杯啤酒下肚,我又開始跟你亂咋呼。

是的,你不算英俊,也不再年輕,可我卻在看見你的刹那,有了莫名其妙的念頭和付諸實踐的勇氣。

我借著酒勁,豪氣地跟你拍桌子:“你知道嗎,其實吃飯很無聊,談戀愛也很無聊,但我現在想無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無聊?”

我想你一定是老了,否則你不會在我做出如此豪邁的告白後還能心平氣和地幫我夾菜。似乎是過了很久,隔著那口沸騰的鍋子,你抬起頭看我的眼睛:“我二十八歲了。”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要我有常識一點,懂事一點。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你走之前丟給我一句話,你說你明天的火車回重慶。

我死乞白賴地跟在你身後,你趕我走,我哭喪著臉說我沒處可去了。我真的沒處可去。

老頭子的電話在我逃出校門後不久打過來,我幾乎可以想象他在電話那頭咬牙切齒的憤怒模樣,他給我下最後通牒,他說“你給我滾回去道歉”。

我“啪”地切斷了電話。

我拽住你的衣角不讓你走,我說你帶我私奔吧?我知道你肯定以為我有病,因為你傻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我們僵持在原地,然後我聽見了老頭子按喇叭的聲音。他總是有辦法找到我。

後來我還是走了,被老頭子給拽走的。他把我跟拎小雞似的拎上了車,我使勁拍窗門,跟你吼:“我送你吧?你幾點的火車?”

你沒有搭理我。

那天淩晨我從家裏翻窗戶跑了出來,黎明前的天空是寶石藍的湖泊,綴滿了零星的辰光。我蹲在火車站裏一遍一遍地打電話給你,邊打邊罵你“沒良心”。那些等車的乘客不住地回頭看我,我凶巴巴地一一把他們瞪了回去。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你無可奈何的聲音:“等了多久了?”我笑嘻嘻地站起來:“不久,不久……”

我的話還沒說完,卻已經一個踉蹌,栽進了你的懷裏——我的腿,麻了。

你把我扶正,正經地告訴我:“小朋友,趕快回去念書,我不需要你送我。”我眨巴著眼睛笑得異常甜蜜:“那你的意思是我念完書就可以跟你談戀愛?”

你盯了我三分鍾,隻是歎了口氣,然後就要往裏走。我跟在後麵不屈不撓地拽你的衣服:“你記得你說過的話!”

然後你就真的走了,我後悔沒跟你要個臨別的擁抱,於是我隻好吭哧吭哧地發短信恐嚇你:“不準換號碼!否則我就繼續去做神偷!”

我乖乖地回了學校,跟那個拍著桌子叫我出去的班主任道歉。我把躬鞠得異常漂亮,對不起說得異常誠懇。他一揮手,說,好吧,好吧,就這樣吧。

我的同桌問我:“你大徹大悟了?”我得意地笑了:“我要戀愛了。”

是的,我要跟你談戀愛了。盡管,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旅途的終點,是不敢老去的我,和已經老去的你。】

六月的尾巴,山茶早已凋零。我一個人咬著嘴唇邊哭邊打包行李。

我才跟老頭子吵過一架,他數落我偷偷把誌願全填在了重慶。我昂著頭像隻驕傲的小公雞,我跟他說我要去跟你談戀愛。他氣得甩了我一巴掌,在他聽說你比我大十歲以後。

好了我就要去找你了,我要感謝你沒有換掉你的手機號碼,你還會在接到我電話的時候擺出你那個年紀的人特有的德行沉默和歎息。

現在是二〇〇〇年的夏天,重慶的太陽正如火如荼。我忽然很想念一九九九的植物園,我很感謝那個有點笨的女生,因為她,我們才可以這樣無限接近。

到達重慶之前我在火車上跟一個女生打牌,她說地道的重慶話,笑嘻嘻地握我的手:“重慶歡迎偉大的你!”在那一刻我的鼻子有點酸,偉大的我,原來一個女生奔赴一場愛情,是可以用“偉大”來形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