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茶始盛開,卻是朱顏改(3 / 3)

火車穿過了無數的綠野和田地,我眯著眼睛靠在枕頭上想已經老去的你。我還不敢老去,因為我還沒有見到你。

火車到站已是淩晨,我咒罵自己有病,挑了這樣一班車來找你。可是,這卻已是到達這裏的最快途徑——我沒有錢,我像十八歲時那樣負氣出走了,撇下了我家那位老喜歡跟我吵架的老頭子。

後來我是在火車站附近的旅館潦草地住了一晚,洗臉的時候我抬起頭看著這裏的星空,原來確實是不一樣的。昆明,和這裏。

一大清早我買好早飯,像所有陌生的人一般擠上公交車,去你工作的警察局找你。

我蹲在路旁的榕樹底下啃一根玉米,靜靜地看你跟一位比我更年輕的小女生扒皮。

她苦苦哀求你:“你能不能放過我男朋友,我保證他不會再犯事……”你的模樣像一個標準的好警察:“他傷了人,誰也幫不了他。”她哭得梨花帶雨,歇斯底裏,你趕她走,她卻始終不肯離去。終於,你無可奈何地背過身去,而她,傷心欲絕地癱坐在地,眼裏全是絕望的光芒。

這世界到處都是分離。我似乎被嘴裏的玉米粒哽住,傻乎乎的什麼都忘了做。

我悄悄地跟著你走上樓,伸出雙手從背後偷偷抱你,你的身子幾乎快要僵硬,良久,我看見你顫抖的肩膀。

“你來了。”

【你不能不要我,警察不能不抓小偷的。】

你把我安置在你家附近的旅館,你說:“小朋友,你不要亂跑,這裏不是昆明,沒有爸爸來找你。”我看得出你眼底的關切,但我忍不住要跟你叫板:“我是來讀書的,我已經十八了,長大了,你要負責跟我談戀愛!”

你的臉色暗淡、眼神空洞,隻是靜靜地低下頭:“你十八了,我二十八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不說話,從褲袋裏摸出煙,點燃,利落得讓我咋舌。我開始拿枕頭丟你,聲嘶力竭地跟你喊:“你騙我!”

枕頭砸在你僵直的背上,而後彈了回來。你頓了頓,把它撿起來放在沙發上,頭也不回地叮囑我:“早點睡,明天我請假陪你……過幾天,你就回家吧。”

門被你輕輕帶上了,我蹲下身去撿你落下的煙盒,它被揉皺了揉破了,我卻還能看見那上麵娟秀的字跡“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他們叫它,茶花。

我把枕頭從沙發上拿起來放在床上,推開陽台的門。

黃昏漸沉,霓虹開滿城市的各個角落。我點燃你落下的煙,有些嗆人。

我想給你發短信,但寫了又刪,刪了又寫,最後還是沒有一個字。我撥你的電話號碼,你沒有說話我卻已經哭了:“你不能不要我,警察不能不抓小偷的。”

【倘若我可以偷走十年的光陰。】

第二天清早你來接我,我們不提昨天的種種,你說帶我去坐船,我就興奮地開始收拾打扮。是的,誰要被時光打敗,我已打定主意要和你談戀愛。

重慶的天氣依然很好,江風刮在我的臉上,我的頭發被撥亂。

你站在售票窗前跟那個中年女人買票。我看見你伸出兩根手指跟她比畫要兩張,你的模樣有點無奈、有點可愛,站在你旁邊用腳尖畫圈的我就咧著嘴笑了。

當你接過那兩張票時,我瞅準機會,毫不客氣地跳過去一把抓了起來?:“我要保管!”

我就是一個賴皮,所以你拿我沒轍,我神氣地把那兩張票對折,塞進了褲袋,然後在剪票的時候,衝著那個工作人員大聲喊:“No!”

我不肯給他票。

他們都認為我不可理喻,用鄙夷的眼神看我,隻有你默默地去補票。你的背影那麼單薄,肩膀比過去更瘦削,我摸著口袋裏的兩張票,眼睛忽然像重慶的清晨一樣,起了大霧。

我多麼想一夜蒼老,偷走我們之間相差的那些時光。誰要做個不合格的洛麗塔,我隻想做你的老太婆。

站在船上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說話,你想點煙,打火機卻不斷地熄滅,風太大了。你頹喪地把茶花放進褲袋裏,望著白茫茫的江麵。

良久,你終於開口:“年底我要結婚了,她叫關綺瞳,在我們局裏做文職的。”

我把手裏的船票撕爛,狠狠地拍在你的胸膛,我哭了,第一次沒有跟你瞎喊亂叫,我抬起頭來看你,沉默的你。

是的,這世界再厲害的神偷,也總會有兩樣東西偷不來。

一是時間,一是愛情。

【你的眼睛像這個城市一樣有氤氳的水汽。】

我們非但沒有兩散,還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吃了一頓飯。

你使勁給我夾菜,我使勁往自己杯裏添酒。喝多了的我又開始跟你胡說八道:“她肯定很沒品,居然喜歡你……”

整個火鍋館的人轉過頭來看你,我扯著嗓門朝他們喊:“看什麼看,沒看過外遇啊!”

沒錯,我就要搞臭你,讓她不要你,然後我會陪著你。

可是,不管我說得多離譜,你都始終沉默。

我“啪”地摔了筷子:“你是不是一定要跟她結婚!”

你驀地抬起頭,眼裏就像這個城市一樣,滿是氤氳的水汽。我突然不哭了。

我推開你的手,搖搖晃晃地往馬路中間走,我站在馬路的中央笑嘻嘻地看著你:“你過來,親我一口,我就馬上走。”

你傻傻地站在街邊,像一個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小朋友。

然後,我看見紅燈亮了,你突然撲了過來,推開了我。

我們在馬路邊接吻,又冷又硬的吻,充斥著啤酒的苦澀泡沫。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我說你能不能娶我。你什麼都沒有說。

當我們雙雙把頭抬起來的時候,你的臉在刹那間失去光澤——在街的對邊,你的女朋友和她的一幫朋友,靜靜地看著我們。

她是個成熟的好女人,所以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大步流星地走掉。我們像兩個呆子似的望著她矯健的步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